第5章 父母双亡,孤女北上(1)
六年前。
一辆由南向北的列车,“轰隆隆”地穿梭在早春的平原上。
十四岁的林金蔓原来并不知道,顷刻间,一个人的生活可以被命运无情地彻底颠覆。
火车机械地、隆隆地往前开着,往事映画般倒映在反光的车窗上,又一幅幅快速往后隐去:
父亲和母亲带她在波士顿的草地上野餐,那时父亲还是波士顿学院哲学系的进修生。五年多的时间里,父亲和母亲带着她游遍了波士顿的每个角落。
竖立在老北教堂前的骑马铜像,波士顿公园树林中的彩色光影,登塔山下古巷中幽深的石板路……
十二岁,她跟随父亲母亲一起回国,在惠城,父亲先是担任南方政府教育司佥事,后受祖父遗命,担任了惠系属地第一师的参谋长,金燕则入读了母亲创办的女校。
父亲和母亲变得很忙,她只有整日缠着祖母。
祖母极其爱她,总是笑吟吟地用苍老的手掌抚摸她的头发,说她和母亲长得一样好看,说她和父亲一样聪敏。
后来,直系军和惠系军开战,父亲上了前线。
母亲每天焦灼不安,不久之后,噩耗传来。
报纸上说,惠系军与直系的戴德彪在争夺如城地盘,两军交火时父亲不幸被捕,因不肯促成合谈和被戴德彪处以极刑。
父亲的头颅被砍下,挂在如城车站示众三天……
金蔓不相信报纸上写的文章。
她的儒雅的、俊朗的父亲,那么风度翩翩的父亲,满怀抱负,走到哪里都是被众人高看一眼的,怎么可能落得如此悲惨境地?
绝望的母亲,整日整日地不说一句话,只痴痴着抱着父亲留下的一件长衫,一遍遍地用消瘦枯槁的脸摩挲着长衫的胸口,仿佛那上面还有父亲身体的余温。
金蔓这才相信,父亲是真的再来回不来了。
金蔓的心底恨恨地生出一种剧烈的痛,这痛慢慢化成隐隐的恨。
是什么样卑劣的人,可以如此轻易地决定别人的生死,不仅杀死她的父亲,还要用残忍的方式羞辱他的尸首,让他的家人也痛不欲生。
母亲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本就有肺病,那么整日整日地流泪,终究是一日不如一日了。那个清冷的傍晚,母亲平静地看着她,神色安详,气若游丝,脸上却盈盈笑着,
“我要去找你父亲了,只是放心不下你,我已写信给你祖母,她最爱你,你与她一起,我是放心的。”
话未说完,一阵气急,猛烈地咳起来。
金蔓只是无助地用手轻拍着母亲的背,眼泪扑扑地流,害怕极了。
母亲强忍不适,继续交待道:
“我与你父亲还有些家底,我已尽数处理好,现金存入外国银行,宅子地契还有珠宝古玩都打包好,一部分放在外国银行的保险柜,一部分已经打包寄往余州你祖母处,都留给你。”
“往后求学也好,生活也好,到底是不用为钱发愁的。”
说完母亲从床边的立柜中拿出一个榆木小匣,无力地放入金蔓手中。金蔓只是哭,不肯伸手去接,“我不要,我不要,母亲,我只要你!”
母亲叹了口气,望向她的眼眸中却生出一种光芒:
“蔓蔓,母亲不能陪你一辈子,祖母也不能陪你一世,以后剩下的路,终究要你一个人走的。”
说到此处,母亲将她轻轻地搂在胸前,金蔓的脸贴在母亲的胸口上,听着从胸口处传来的母亲的心跳声,那么稳健有力。母亲接着说:
“自古以来,女子生活都不易。可今时不同往日,求学也好,独立也好,女子总是比旧时要多些机会,你是个聪慧的孩子,你要记着母亲的话,要念书,这是你的唯一出路,女子要让别人看得起你,总要有不输于男子的一技之长。留给你的钱,在读书上千万不可省,你要念大学,像你父亲一样留洋,咱们国内如今有不少留洋回来的女学士,还有女博士的,才干丝毫不输男子,在社会上独立自强,如果有朝一日你也能如此,母亲和父亲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这样的话母亲往日里不知说过多少,此时又重新说起,却多了一丝凄惨和悲凉,金蔓伏在母亲胸口上,眼前已经是一片模糊。
母亲用手捧起她的脸,替她轻轻擦拭脸颊的泪痕,又说,还有一件事,我放心不下。
母亲紧紧地抓着她的手,那力道抓得她生疼,仿佛只有这疼痛,才能让女儿记住她的话。
母亲说:“不要报仇!”
金蔓定定地看着母亲,目光冰寒,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仿佛任何一种表态,都是对父亲和母亲的背叛。
母亲知道她倔,抓着她的手更紧了,金蔓感觉到母亲的手在抖,声音也在抖,
“不要报仇——”
好像在哀求她似的,母亲的声调凄惨又哀怨。
“如果你不想我和你父亲死不瞑目,在九泉之下不得安息,就答应我不要报仇。我们只要你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
说完这些,母亲好似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刚才还紧拽着她的手竟慢慢松开来。
金蔓一下子恐慌到了极点,刚才的坚持顷刻间土崩瓦解。
她反过来紧抓着母亲的手,连声喊: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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