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夜深人静的痛
林望道先去M国大使馆驻沙城办事处报了道，接着就要去金陵的M国大使馆见史密斯大使，顺道就将余州老家的林老太太接到沙城来。
林太太安娜去沙城大学任教要等到下个学期，现在才四月底，离下学期八月底开学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她本打算带着孩子要同林望道一同南下，又担心林金蔓一个人，便与林威尔一同留在沙城等林望道接了林老太太来。
林金蔓参加了沙城大学英文系的面试后，教英文课的金教士说录取应在情理之中，让她安心等待，于是她便一心一意地等待沙城大学的通知。
林金蔓每日里上学放学，下午回了景安路的院子，就教林威尔学学国文，周末要么陪安娜带着林威尔逛沙城百货，要么约了杨素芬和孟璇之，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一转眼，林金蔓从邵府搬出来已近一个月了。那些她与邵霆玉之间的点滴，好似前尘往事般，只被她隐隐压在心底。
可到了夜深人静时，那些点滴总要争先涌出来，搅着她的心神，乱着她的思绪，让她禁不住设想各种如果，如果他没有在军中任职，如果自己一开始就接受了他，如果这样，如果那样，可不管怎样，他终究是不愿意同她一起了。
如果说那天他的拒绝像一把利刀刺在她的心上，那一刻让她痛彻心扉。那么后来这些静寂的深夜，便如同一个酿酒的大盆，把那痛反复酿造，那痛感便在漆黑的深夜里持续地发酵，愈来愈浓，愈来愈稠，最后，那痛顺着她的四肢百骸，一丝丝，一点点地渗入她身体的每一处。
这天又是周末，杨素芬和孟璇之约了她一起去向荣书局。出门前，她想起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便喊了阿芜，交给她一张支票，又交代了她一些话，让她去邵府一趟。
邵府洋房一楼大厅的偏厅里，阿芜把那张八百元的支票交给邵夫人，只说这是林金蔓交待的买院子的钱，请邵夫人转交给邵霆玉。
邵夫人无论如何不肯收那支票，阿芜道：
“我家小姐说了，邵司令和邵夫人如果还把她当女儿一样的疼惜，就无论如何替她收了这支票。不然她以后便没有脸面再与邵家来往。”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重，中间又垫着她和邵霆玉的事，邵夫人不好再推辞，叹了口气，伸手接了支票，担忧地问道：
“阿芜，蔓儿现在怎么样了。每次我见她，她只和往常一样同我说说笑笑，可是我怎么看她就这么瘦了下去，瞅着可怜见儿的，我又问不出什么来，只在心里着急。我知道这事儿，是我们家伯宽没有福气，只是苦了她了——”阿芜淡淡地答道：
“我们小姐挺好的。”
邵夫人仔细瞧了瞧她的神情，一把拉过她的手道：
“你是我亲自作的媒，你公公鲁先生也是我们邵府里的老人了，要说你去照顾蔓儿，我是最信任不过的，你可不能糊弄我。”
阿芜回避着邵夫人直视的目光，只是脸上的神情却透露出刚才说的话并不真实。
她眼眶一红，哽咽着道：
“我们小姐怎么会好呢？她看着那样柔柔弱弱的一个人，心底里是最倔犟要强的。白日里上学放学，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表面瞧着，好似还比往常还要开朗爱笑一些。但只要是没人的时候，便要发呆流泪，我若问，她便只说想父亲母亲。最可怜的，是到了夜里——”
林金蔓这一个多月的煎熬，阿芜看得真切，此时却是不忍说出来，只道：
“我今儿出门前，小姐反复交代过我的，她不让我说……”
邵夫人面上焦急之色更甚，抓着她的手更紧了紧：
“好阿芜，你要急死我吗？”
阿芜抹了抹眼角的泪水，道：
“有好多次，小姐去上学了，我给她铺床，发现床头的枕巾都是湿的，那么一大片都是湿的……她这是流了多少的眼泪啊……后来我实在是担心，就半夜偷偷起来看她。只见她在黑夜里，就那么睁着一双眼睛，整个人如同痴傻了一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就那么瞪着眼睛望着空中发呆，我心里看了又心疼又害怕，我也不敢劝她，只怕越劝越勾起她的伤心来……眼看着，她就这么瘦下去，可如何是好……”
说到这里，她有些忿忿不平起来，只顾忌着邵夫人，便道：
“我们家小姐，这么好的模样，这么好的性子，在学堂里读书做学问，也是数一数二的。凭什么……凭什么就要让她受这份儿罪……”
邵夫人跟着一起红了眼圈，却说不出更多宽慰的话来，只拿出胸襟上别着的绢丝帕子，使劲儿地擦着眼角。
二人都不知道，在偏厅外的回廊下，立着一个笔挺的身影，冷峻的面容上没有表情，一动不动一身戎装立得笔直，只是垂着的一双手慢慢地握成拳，那拳头因握得太紧而微微抖动着，手背上的青筋一根一根地暴起来，骨节分明。
偏厅里说话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许久都无动静，那身影却依旧立在回廊下，仿佛雕塑般。
直到戴红丹从一楼的客房里走出来，她穿过偏厅，走上回廊，想去后院走走，却一眼望着依然立在回廊上的英挺的身影，不由得叫了一声：“伯宽？”
邵霆玉回过神来，马上换了淡淡的笑道：
“我来看你午睡起来了没有，晚上我们去沙城戏院看电影吧。”
戴红丹嫣然一笑，欣喜答道：
“好呀。”
说完又想起来她下午还要去沙城医院，便道：
“唉呀，我差点儿忘记了，早上我师姐打电话来，说有个病人需要我下午去一趟沙城医院。”
邵霆玉道：
“不打紧，一会儿我送你过去，等你忙完了，我再去接你。”
语气淡淡的，却是一贯的体贴周到。
戴红丹娇羞一笑，道：“好，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收拾一下。”
他依然立在原地，她便有意朝他走过去，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带着浅浅的笑意，道：
“你慢慢收拾，不着急，我在车里等你。”
看他转身欲走的样子，她停住朝前的脚步，脸上神情愣了一下，依旧笑道：
“好。”
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她只觉得自己好似在云端一样，幸福得很不真实。
这两三个月下来，他对自己照顾有加，简直是无可挑剔的温柔细致。
二人的相处也与普通情侣无异，看电影，逛商场，喝咖啡，给她买各种小东西，给她送各种礼物。
只是他那样冷的性子，总没有什么进一步的热情，他从来没有说过喜欢她、爱她，慢慢地，她心里忍不住地就要隐约地生出不安来。
不过她总是安慰自己，他就是那样冷的性子，当初吸引自己的，不就是他那种骄傲轩昂吗？这样的相处，她已经很满足了，他离她那样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烟草和火硝的气息，这样的气息让她沉醉，让她越发喜欢他、爱他，只要能够同他一起，看着他，心里便已经是极大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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