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
两家人从香苑楼分别后，林望道一家与林金蔓回到景安路的院子里时，已是月上中天，那月光如流水白光倾泻在院子里，照得夜明如昼。
林望道虽喝了些酒，此时却毫无醉意，进了院子，他径直跨步到那方石桌旁，拿起一个鹿皮绒布盒子，朝林金蔓道：
“蔓蔓，你看这是什么？”
林金蔓白日里并未注意到众多行李中的这个盒子，此时看那盒子的形状，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十，心里一动，忙上前道：
“这是母亲的——”
林金蔓将盒子打开，正是一把绿檀木凤尾头琵琶。一股淡淡的檀木清香幽幽钻入鼻息，她小心翼翼地触摸着琵琶面板上琴弦下镶嵌的骨条，手感依旧温润如玉，再轻触琴弦，那声音如珠落玉盘清脆空灵。
林望道感叹道：
“记得你小的时候，你母亲总是带着你练琵琶，就连到了M国，都没有间断过。那时你不到10岁，都能弹好些曲子了。”
是啊，母亲在的时候，教她琵琶，教她跳舞，还请了洋人老师上门教她钢琴。
这把琵琶，原是外祖父的，去M国那些年，母亲都把它带在身边。
当时自己只觉得弹琵琶又累又苦，颇为厌烦，虽是在母亲的督促下日日练，却是日日都想偷懒。
如今母亲不在了，物是人非，林金蔓抚摸着琵琶，只觉得触景伤情，悲从中来。林望道又说：
“你母亲在世的时候，那样希望你弹好它，如今她不在了，就当是个念想吧。”
林金蔓叹口气道：
“这些年不碰，我都生疏了。”
林望道笑笑说：
“总是有些童子功的，这沙城也有善弹琵琶的老师傅，只要你有心学，没什么难的。”
叔侄二人又聊了些陈年往事，这次回来，林望道除了担任M国大使史密斯先生的一秘书，还要兼任M国大使馆驻沙城办事处的主任。林太太则接了沙城大学的聘书，在英文系担任讲师。如今离二人入职上任都还有一段时间，可以先在家里稍作休整。
这时林太太上前来用不太熟练的中文说道：
“蔓，你和你母亲长得真像，都是那么漂亮。”说完又换了英文道：
“我一见你就很喜欢你！你不要叫我婶婶，叫我的名字，叫我安娜。”
林金蔓笑着点头，她对这位金发碧眼的M国婶婶也是印象颇好。
此时一旁的林威尔已是哈欠连天，吵着要去睡觉了，几人便简短告别，各自回房安睡。
第二日午休时段，圣约翰书院的操场上和旁边的草地上，都是三三两两的女孩子，打闹嬉戏的，运动的，游戏的，不时有少女的欢笑声传来，充满着青春的活力气息。
林金蔓靠着棵绒花树，坐在操场旁的草地上兀自发呆。
相比林金蔓三年前刚来圣约翰书院时，这棵绒花树如今已长高了许多，枝干舒展，翠叶轻盈，绿树成荫。
每到七八月间，这棵树上便会开满绯红色的扇形绒花，半隐半藏地点缀在绿叶丛中，花叶婆娑，摇曳婆娑，如纱似梦，美若幻影。
上午的国文课梅先生给大家讲纳兰性德的词，此时她倚着这棵绒花树，就想起了他为亡妻做的那一首《生查子·惆怅彩云飞》：
惆怅彩云飞，碧落知何许。
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
总是别时情，那待分明语，
判得最长霄，数尽厌厌雨。
绒花树就是合欢树，她不禁想，莫非爱人的缱绻、夫妻的情缘，便如同那合欢花一样，开得柔美绚烂，如梦似幻，却终究不能长久地留在枝头，像飞散的彩云，转眼不知所踪。
她眼前又浮现出他那张英挺冷峻的面容，他曾那样深情地凝视过她，他那狂乱的情话仿佛还在她耳旁，时时想起，每每让她心跳脸红。
如今，她越是不愿想起，他的面容，他的声音，就偏偏要钻进她的脑子里，让她不得安生。
她狠命地甩甩头，要把他彻底从脑海中拨出。
突然有人从身后蒙住了她的双眼，这是一双细腻温暖的双手，耳旁是熟悉的隐约的笑声，那笑声是尽力憋住的，仍旧透出少女的气息声。
林金蔓笑笑，故意大声说：
“是刘姥姥？是傻大姐？是尤二姐？是——”
她一口气把红楼梦里的人物说出一串来，气得身后的杨素芬收了蒙她眼睛的双手就来呵她痒痒。
她被挠得上气不接下气，口里连连讨扰，杨素芬才停了手，娇俏地朝她道：
“快从实招来，有什么心事？整日里唉声叹气的！”
林金蔓收了笑容，把双眸一垂道：“我能有什么心事。”
她只道自己近日里来，不过是正常上下学，寻常聊天谈笑，不曾露出一点破绽来的。
杨素芬却道：
“你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我！你这一有心事就发呆的毛病，可见是一辈子都改不了的了！”
林金蔓不好意思地笑笑，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黯然道：
“好素芬，你别拿我取笑了。”
素芬也不追问，只道：
“等你愿意说的时候再同我说吧，只是千万别一个人躲到边上发呆！不然哪，你看你脸上都起了皱纹了，再呆下去，马上就变成一个老太婆——到时候可就嫁不出去啦！”
说完又哈哈笑起来，林金蔓被她笑得又羞又恼，便也伸出手去呵她的痒，两个女孩子围着那棵绒花树你追我赶，林金蔓方才的忧思愁虑在二人的笑闹中暂时消散了许多。
又闹了一会儿，杨素芬举起双手道：
“我认输，我认输，快停手吧！我找你可是有正事儿的！”
林金蔓停下来，依旧笑道：“快说，什么正事儿，说不来，我可要继续挠你！”
杨素芬正色道：
“你不是要考沙城大学的英文系吗？刚才学校的公告栏贴了公告出来，说咱们圣约翰书院的优秀学生可以免试入读沙城大学，只要学校保举推荐，然后去沙城大学参加面试即可。你年年考第一，肯定没有问题的！”
“真的！”林金蔓又惊又喜，如此一来，自己可以免去繁重的大学入学考试，确实是好事一桩。
她一把搂住杨素芬道：“你上次不是说要同我一起报读沙城大学的英文系吗？咱们一起去报名！”
原来沙城大学已在M国F州注册立案，与M国高等教育体制挂钩，并由外籍教师教授英语。还声称“本校教育程度, 与M国各大学相等, 凡由本校毕业者, 都可直入M国各大学学院, 于本校就读，正与留美无异。”
而林金蔓意属的沙城大学英文系，一向以培养英语教育、文学研究、新闻以及外交等方面的人才为目的，今年更是允许圣约翰书院的优等生可享受免入学考试的待遇。
林杨二人来到办公室，填了报名表，看到同班的孟璇之也在报名。
教她们英文课的金教士很看好她们三个，交代她们好好准备面试，又嘱咐了一些面试的注意事项和要领。
三个女孩子心花怒放，当下便约好，到时一起结伴去沙城大学参加面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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