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她真的还会回来么?
偌大的邵府洋楼,一楼大厅里,黑沉沉静悄悄的。
只有厅中央的一张小几上,燃了一盏摇曳昏暗的煤油灯。
邵霆珍在小几旁的地板上直直地跪着,只觉得一双腿麻木得都不是自己的了。
那些过来拉劝的佣人们都被邵夫人轰走了,轰的时候声称没有她发话,就不许邵霆珍起来。
谁要是敢半夜里偷偷拉她起来,又或是送吃的,不分青红皂白,一律从府里头打出去。
邵霆珍倔强地强在大厅里,无奈时间一长,实在是支持不住,又不敢起身,只得颓然地跪坐下去。坐了一会儿,膝上松缓不少,腿上却是更麻。只得又立起来直直地跪着。
白日里邵夫人声嘶力竭的声音犹在耳边:
“枉你哥哥那样地疼你啊——你个没心肝的!你怎么做得出来这样的事?你对不对得起你哥哥!”
邵霆珍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迎着邵夫人的怒容,梗着脖子辩驳道:
“哥哥是对我好,可是姐姐也对我好!姐姐铁了心要走,哥哥不能强留。这是婚姻自由——”
邵夫人气得当即一记耳光劈下去,怒斥道:
“我看你是上洋人学堂上傻了!你个未出阁的毛孩子,你知道什么是婚姻!什么是婚姻自由!你以为你是在帮你姐姐么?你是在害她啊——她一个女子,只身去那么远,万一路上有个三长两短——还有小毛头,这么小一点的人,就离了娘,是多么可怜!你要后悔一辈子——”
邵霆珍一只手捂了火辣辣的脸颊,一双圆眼依旧瞪着邵夫人道:
“你别把姐姐想得那么没用!姐姐像我这么大的时候,美国英国哪里没去过!就连欧洲好多个国家都游遍了——现在女子单身出外洋去留学的人多了去了,我们圣约翰书院就有好几个学姐读完高中就去外洋读大学了——等我高中毕了业,我也去找姐姐——“
邵夫人简直被气得七窍生烟,却是在道理上讲不过她,怒视了自己女儿半天,只吐出两个字:
”你敢——“
邵霆珍向来嘴快,这时被邵夫人的话一激,直接就回道:
“你看我敢不敢——”
邵夫人被气得没法,不仅当天的帐没和她算清楚,还扯上了以后。
偏偏这时,楼上又传来小毛头哭的声音,只哭得她心烦意乱,便喝令邵霆珍去大厅里跪着,又令女佣差役们任谁都不准拉她起身。
邵霆珍一直跑到深夜,瞌睡上来,两腿已经完全麻木,身上也开始发冷。
想到白天林金蔓从戏院后门走的时候跟她说“保重”时,那样仓促,戏院里头黑黑的,她也来不及看清姐姐的表情,又想到平日里姐姐对她的好,不由得悲从中来,放声哭起来。
邵霆珍哭得正凶的时候,只听见有个身影从门外走进来,军靴在地板上“踏踏”地响。
那身影从门口一步步踱过来,走到她身边立住。
那身影高大笔挺,立在她身旁,既不动弹,也不言语,就那么静静地立着。
邵霆珍不敢抬头看那人,只哭得越发伤心。只听那人道:
“好了,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邵霆珍被那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低了头,虽然白天和邵夫人据理力争,现在见了当事人,还是不免愧疚,于是哭得愈发厉害。
一声微乎其微的叹息声从那人口里发出,像是极其疲倦一般,转身走到沙发那里坐下。
整个人向后靠去,头也往后仰着,那样一种沉默,在黑暗里很是骇人。
又哭了一会儿,邵霆珍才抬起头,用抽噎的声音朝那人道:
“哥哥,对不起。”
邵霆玉一动不动,只道:
“起来吧,你没有错,你们都没有错,是我的错。”
邵霆珍用手在脸上抹了几个,道:“我不敢起来,母亲不准的。”
邵霆玉道:
“你只管起来,明天我同母亲说。”
听他这样说,邵霆珍才敢起身,因跪得太久,双腿连着半边身子都是麻了,用手扶着小几挪了好几个身子整个人才起来。
她走到楼梯口,看邵霆玉依旧是刚才的姿势坐在沙发上,有点不放心,又道:
”哥哥,你别灰心,等过一段时间,姐姐说不定想通了,她自己就会回来了。“
邵霆玉道:
”是吗?她自己会回来?“
说完哼了一声,像是自嘲,又似冷笑。
邵霆珍不忍见他如此消沉,说的不过是安慰的话,见他发问过来,自是不敢再往下答。
便又很快地说了声:”哥哥,对不起。“
说完便快步往楼上去了。
邵霆玉一个人在黑暗里坐着,想起有一次,他也是这样一个人坐在这沙发上。
那次他不知喝了多少酒,心口烧得厉害,混沌一片。
一抬头便见她娉婷的身影隐在暗处,依着栏杆在二楼楼梯的转弯处,偷偷看她。
他张口喊:“蔓蔓——”
她的身影闻声一惊,飞快地跑走了,只剩空荡荡的栏杆。
他想着想着,不由得对着那空空的楼梯栏杆喊:
”蔓蔓,蔓蔓……“
他要抓住她,她抱在自己怀里,他要狠狠地吻她,她逃不开的,她是他的……不觉脸上冰凉一片,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种奇怪的凝噎的声音从他喉咙里发出来。
突然眼前一强光一闪,周围瞬间亮如白昼。
“伯宽!你——”
原来是邵夫人扭亮了电灯,邵霆玉自知失态,一时手头无物,便拿了军装的袖口在脸上胡乱蹭了几下,硬插的袖口膈在脸上,蹭得人生疼。
邵夫人此时已经走到他面前来。
邵霆玉道:
“孩子已经睡了吗?辛苦你了!”
邵夫人见他这样一种凄惨的样子,是从未有过的,心里一阵心疼,拿了自己帕子帮他在脸上擦了两下,邵霆玉接了那帕子,口里只道:
“我没事。”
邵夫人哪里不知他心事,只是事已至此,只得劝慰道:“孩子,你听我说,你也别太着急,蔓蔓年纪轻,又读了那样多的书,她心里头是有主意的。你娶戴红丹,有你的无奈,她接受不了,也有她的道理。其实当初她那样吵着要离婚,我现在想来——”
邵夫人干笑了两声,接着道:
“早知现在,不如当初——你就顺了她的意思,就算她同你离了婚,她一家老人都在沙城,那景安路隔着咱们府,不过是几条马路罢了!咱们两家这么些年的交情,你们还有个孩子,不怕没有转圜的余地。”
邵夫人见他依旧不语,拿手在胸口上轻拍了两下道:
“我这也是马后炮罢了,不过我还是劝你,听我一句话,蔓蔓就算她今天走了,她祖母,她叔叔一家,还有你们的女儿,我就不信她能舍得一直不回来!”
说到这里邵霆玉倒是有了一些反映,但是一双眼睛里,甚是无神,眼底里渗出骇人的红色,邵夫人忙道:
“伯宽,你别急,只要你有些耐心,她总还会回来的,会回来的——”
邵霆玉冷冷地道:
“是么?她真的还会回来么?”
邵夫人瞧他此时像是着了魔怔了般,不由得一阵心酸,只顾一个劲儿地点头,心里直叹:
好好的两口子,那样的情投意合,怎么就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
又想起可怜的小毛头,千万种复杂的情绪一齐涌上来,只觉得心头苍凉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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