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依依惜别
第二日中午时分，电台播送了内阁总理章宗霖的遗电：
“此次北上，竭力调和，集中力量，一致对外。开诚心，布公道，竭力保障民权，则虽死之日，犹生之年。“
世人可见其一片赤诚之心，只是不知事态究竟如何发展，国家之命运最终将何去何从。
刚刚开学的沙城大学，全校师生对于这次刺杀事件，无人不是义愤填膺。
一有新的消息，便马上在校园里传播开来。
林金蔓一走进教室，便见同学们都在议论昨天晚上章宗霖被刺的事。
此时已是下午快放学的时候，这是最后一堂英国文学课。
杨素芬朝林金蔓招招手，还不等她落座，便道：
“刚才《沙城日报》又出号外了，章宗霖在北平医院，枪伤不治，已经身亡了！”
林金蔓听闻此言，震惊不小，想到局势这样动荡，邵世年和邵夫人及邵霆珍此时还未归沙城，不由得脸上起了一层虑色。
杨素芬见她如此，倒是有些猜不透她的心思，正要继续说话，这时前头拿着报纸的同学扭过头来又讲：
“你们看这报纸上写的，说是子弹有毒，北平最厉害的洋人医生取出子弹后，连做两次手术，也是无力回天，说是多处内脏受损，下午两点多的时候，不治身亡了！”
此言一处，又引起前后一阵议论。
到底是政敌所为，还是扶桑人挑衅，众学生争论不休，有人执意要争个所以然，却苦于都是无根无据的猜测，谁也说服不了谁。
此时彼伏的争论声，传在林金蔓的脑子里，嗡嗡作响，惹得她胸口憋闷异常，一阵反胃。
她强忍不适，只拿手在胸口处顺了顺，那反胃的感觉直冲头顶，刺得她眼泪都要掉出来。
这时，上课的教授踱步进了教室，一众学生才平息了议论，渐渐安静下来。
只不过，人人都能感觉得到，此时不光是这一间教室里，从沙城至整个江北地区，都弥漫着一股让人忧虑和恐惧的气氛。
林金蔓一言不发，慢慢只觉得自己从眉间到心头，一下下跳起来，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却又说不清道不明，只得强压了这种感觉，强迫自己专心听课。
就这样硬着头皮听完今天最后一堂课，与杨素芬告了别，林金蔓便匆匆往家里赶。邵霆玉昨日告诉过她，邵世年带着邵夫人和邵霆珍已经在回沙城的路上，若是没有差错，今天傍晚应该就能到家了。
林金蔓回了府邸，只见门口院落皆是冷清而安静的，即不见邵霆玉，也不见邵世年等人。
忧虑之下只觉得一颗心陡然间剧烈跳了起来。
她一边沿着庭院的小径往西洋小楼走去，一边抬手放在眉前看天色，自我宽慰道：
”大哥说了，是傍晚才到的，此时天色还早呢，想必快了。“
这时管家鲁先生早已迎在小楼前，此时连忙躬身迎上来道：
”少奶奶，各处都准备好了，您看要不要派人出城去迎司令、夫人和小姐呢？“
林金蔓淡淡一笑道：
”还是鲁先生想得周到，不过大哥说了，现如今世态不定，还是不要太张扬了，咱们就在家里等吧。“
鲁先生见她如此说，朝她拱拱手，便又自去忙。
林金蔓简单用过晚饭，便守在客厅的电话机旁，几次伸了手想打电话去司令部向邵霆玉问个究竟，又想现下他那边不知如何忙乱呢，自己打过去莫不就给他添了乱子。
反复思量再三，又将抓了电话话筒的手收回来，几抓几放，那话筒上便沾了一层密密的水气。
她摊开双手，只觉得一双手又热又湿，下意识地就把摊开的双手在旗袍下摆上擦拭了几下。
思忖之中，白日那种反胃的感觉似乎又要卷土重来。
她顺手端起几边刚才阿芜泡的一怀清茶，正呷了一小口，突然听见一阵军靴的踢踏声从外面传来。
她猛然起身，想也不想地就往门口奔，果然是邵霆玉回来了。
她快步奔到他跟前，只见他上身戎装的领口敞开着，早上出去时披着的军大氅也没披在身上。
”大哥——“
她只他了他脸上的神色，便觉事情不妙，却是不敢问出口，只轻轻唤了他一声。
他紧握住她伸出来的一双手，沉声道：
”蔓蔓，父亲、母亲和珍珍，在路上耽搁了，今日回不来了。我……我今晚要去一趟金陵——事情顺利的话，后日就回来。”
她认识了他这么些年，何时见他如此语气说过话。
一时之间，千百种不良的预感一齐涌上头上。一颗心顿时紧紧地揪起来，头脑中嗡嗡作响，双眼一红，大滴大滴的眼睛就掉落下来。
见她如此，他心里一酸，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低下头，在她脸颊处，额角边亲了数下，然后把下巴贴在额头上，缓声道：
“蔓蔓，不会有事的。我答应你，不会有事的，你就待在家里，好好儿地等我回来。”
她双手紧紧搂在他腰上，忍不住轻声抽泣起来：
“父亲、母亲，还有珍珍……他们……大哥——我怕……我怕呀……”
他一双英挺的剑眉此时紧锁着，他轻轻地在她背上拍了两下，道：
“别怕，我答你，一定把他们好好地带回来。”
她的泪汩汩地流进嘴角里，一种咸味在她的嘴唇间弥散开来。她点点头，收紧了搂在他腰间的一双手，道：
“你也要小好，你们都要好好地……回来，我在家里等你……等你们……”
一丝阴霾在他消瘦的脸上转瞬即逝，此时他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半晌，他只轻轻地说了句：
“等我回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离开沙城，往日里他奔赴前线也好，南下金陵也罢，哪一次都让她心里担忧，只是这一次……
不知为什么，她心里一阵没来由地空虚，好似一颗心无着落地往下坠。
二人成婚不过半年，他的军务总是忙不完，二人在一起的日子实则并不多。
这个时候，他又要走。
如今的局势乱成如此，他这一走……她实在舍不得，一千个一万个不想让他走……
挽留的话有千万句，却都堆堵在喉咙口，堵得她胸口闷得厉害，像是要爆炸一般。
可喉咙处只是一片苦涩，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的脸枕在他脸前，眼泪无声地流，只哭得他前襟一片湿润。
此时天色早已暗下来，洋房一楼的客厅里，连灯也没有开，几个女佣只从角落里探了一下头，瞧见依偎在厅里的一对身影，都知趣地退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厅外是李安华的声音：
“副司令——”
只喊了这一声，李安华便收了声，只静静地退在大厅外候着。
片刻之后，邵霆玉抬腿从大厅里走了出来，也不看李安华，只抬步继续朝大门走去。
李安华忙紧身跟在邵霆玉身后，随着他往大门外停着的小汽车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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