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我以为你真的会等我
堂屋里，邵霆玉坐在那张花梨木八仙桌旁，伸着右手让老嬷嬷帮他处理伤口，脸上一片坦然，嘴上直说不防事。
那老嬷嬷拿药棉在伤口周边小心翼翼地擦了两下，便再不敢动手了，回头朝林老太太道：
“我这老眼昏花了，待会儿怕再伤了少爷。”
这时林金蔓进了屋来，道：
“嬷嬷，我来吧。”
林老太太点点头，道：
“帮你大哥仔细瞧瞧，仔细木刺扎到肉里。”林金蔓对邵霆玉道：
“屋里太暗，到院子里去吧，我瞧得清楚些。”
她端起那托盘，带了他往院子里走，林威尔也老老实实地跟着后面。
二人在石桌旁坐下，林金蔓拿了他的手，左右仔细地看了看，只见右手的手掌里侧拉了好长一条血口子，口子里红色的血肉都要翻出来似的，看得她隐隐倒吸一口凉气，一抬头还欲再说他两句，恰好撞见他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心头不觉一紧，又把要说话的话吞了回去。
她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拿镊子夹了药棉沾了消毒药水给他清理伤口。
这时林望道和安娜也都关心地凑过来看，林望道忍不住说：
“还是蔓蔓细心，这活儿其他人都干不了。”林金蔓也不说话，只专注地清理着那口子的血迹和周围的木屑。
邵霆玉亦不言语，只静静地看着她忙活。
林望道见状，拉了安娜和林威尔，不声不响地往正屋里走，边走边对着几个探头探脑的佣人挥了挥手，转眼间，院子里静下来，只剩他们二人。
这时林金蔓突然道：
“唉呀，真扎了根木刺！你忍着点。”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轻轻“嗯”了一声。
她小心翼翼地夹了那根刺，缓缓用力，将那根刺整根拔出。
她将那根拔出来的刺，轻轻沾在用过的药棉上，口中轻轻吁出一口气，像是终于放心了似的，上药，包纱布，动作很是麻利。
她看了看他贴好了纱布的手掌处，说：“如果伤口红肿化脓的话，还是找大夫看看吧。”
他点了点头道：
“好。”
见她开始收拾托盘里的东西，他站起身，说：
“那我先走了。”
林金蔓只顾收拾自己的东西，也不作声。
邵霆玉快步走到正屋里，同林老太太、林望道和安娜打了声招呼，又出了正屋往院外走。
这时林望道从正屋跑出来道：
“蔓蔓，你帮我们送送你大哥吧。”
说完也不等林金蔓回答，又跑进了正屋。
林金蔓端着托盘，正不知所措时，邵霆玉走到她身边道：
“那你送送我吧。”这话说得很轻柔，轻柔得让人无法拒绝，林金蔓便放低手里的托盘，随着他从院子里往外走。
出了院门，邵霆玉抬手朝大路的方向一指道：
“我的车停在大路旁了。”
林金蔓看了他一眼，道：
“那我送你过去。”
天色渐暗，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去，亮堂堂的月亮就已挂上了天空。
这时的天气不冷不热。二人顺着小巷，一边走一边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
却是难得的，两个人都低声细语的，显出少有的平静和气来。
邵霆玉的脚步突然停下来，朝她道：
“上次——”自己上次和他说的气话还历历在耳，林金蔓知他要是说吴璟珩的事，她低着头想了一会儿，道：
“我上次和你说的是气话，你放心，我再怎么气你，也不至于拿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再说，我现在忙得很，没功夫想旁的事情。”
邵霆玉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望着她又道：
“上次在校场，我看你和他……”
林金蔓定定地看着他，好半天才道：
“你别老这样看着我，好像我挺可怜，离了你就活不了似的。哪里就至于了？你也不用老觉得对不起我，我不怨你，更不怨别人。我心里清楚，有些事勉强不来的。说到底，我还是希望你好，无论你同谁好、同谁结婚，我还是把你当作是我的大哥，敬你，爱你，一辈子不变。这话我以前就对你说过，我不是随便说说。”
眼见邵霆玉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林金蔓脸上一红道：
“我说的敬和爱，都是对兄长，没有其他的意思，你不要误会。咱们毕竟相识一场，以后你和戴小姐结了婚，你们的孩子还得喊我一声姑姑，对吧？”
他幽冷地问：
“你希望我——和她结婚吗？”
她轻笑着哼了一声道：
“难道我说我不希望，你就不和她结婚了吗？”
看他面露难色，她又自嘲一般地笑笑说：
“我也想明白了，有些事，确实是事到临头了、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才知道。之前我顾忌这个、害怕那个，总是拒绝你，推开你，想必你那时也不比我现在好受。如今咱们这样，也许就是我该受的，谁叫我当时……那个时候，在医院里，你说会等着我，你说多久都会等着我……当时我还以为，你是真的……会一直等着我呢……”
她边说边笑，语气很是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和自己不怎么相干的小事。
她说得越是轻松，他听得越是难受，脱口而出道：
“蔓蔓，不是这样的——”
话一说出口来，他却连带着眼眶都泛出红色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吐出很轻很轻的几个字：
“对不起……”
她的手摸在巷子的石墙上，粗糙冰凉的触感让她心里一阵阵发虚，她把身子倚在墙上，好像这样子可以借着那墙的坚挺，让自己身子的重量能落到实处，让她可以坚持着把话说完：
“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其实我知道，你心里也不好受。你每次看着我，我都有种错觉，我总觉得……觉得好像……好像你心里还有我似的……可后来我明白了，你只是不忍心看我难受，所以你……难为你对我，还有一份这样的心，我心里都知道。是我自己……即拿不起，又放不下……”
邵霆玉听得把头扭向一边不敢看她，林金蔓只道他被自己说中了心事，继续说道：
“大哥，你既然和戴小姐在一起，你就……你就高高兴兴地和她在一起吧，不用担心我。你看，我现在都好了，真的……我真的都好了……祖母，叔叔，婶婶，都疼我，姨父和姨母，还有珍珍，大家都和以前一样。不管怎么样，你只要记着，我心里总是希望你好的。无论你和谁好，将来你和谁结了婚，我都真心地……真心地替你高兴。”
不知不觉说了这许多话，林金蔓只觉得心里的一团乱麻被她抽丝剥茧似的，理得差不多了，虽然剔肤见骨、抽钉拔楔，让她心里连着血带着肉一阵阵地疼，却终究是理清了，她想，那伤口总有长好的一天吧。这时二人已经走出了小巷，林金蔓看到他的军用小汽车就停在路旁，便道：
“大哥，你去吧，保重。”
他张口道：
“蔓蔓，其实，其实我——”
他的嘴唇微微蠕动着，好像说话很是费劲，费劲到说不出来，林金蔓只道他心里对自己愧疚，又道：
“大哥，我真心希望你好，看到你好好的，不管你同谁一起，我的心里都是欢喜的，真的。”
说罢，也不等他回应，她缓缓地转身，依旧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地往回走。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如痴如呆地望着她的身影越变越小，一股巨大的酸楚从他的心头泛滥蔓延开来，他万万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他宁愿她又恨又骂，对他极尽冷潮热讽，而不是这样一番让他凄入肝脾、心如刀割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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