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其实你心里什么都知道
第二日,林金蔓记着武师傅的话,下午从学校回来,便收拾了琵琶和琴谱,准备去善堂。
刚出院门,便见吴璟珩蹬了辆自行车停在门口。
林金蔓有些吃惊道:
“你怎么来了?”
吴璟珩哈哈一笑说:
“不是去善堂练曲儿嘛?”
林金蔓问:
“你也去吗?你会拉什么?”
吴璟珩把眼睛往车后座斜着瞥过去,用大拇指反着往后一指,道:“没见我的家伙都带来了吗?”
林金蔓往车后座一看,果然结结实实绑着一个二胡盒子。
他利落地翻身下车,将车立好,又跑到车后座,把二胡解下来放在一边,上前接了林金蔓的琵琶,平放在后座上,再把自己的二胡盒子搁在上头,结结实实地用一起绳子绑牢了。
林金蔓道:
“我叔叔昨日去了金陵出差,我正愁没人送我呢,可巧你就来了!”
吴璟珩道:
“我可不是碰巧!是武师傅专门吩咐了我来接你的,这阵子反正天天得练,今儿咱们去了,把东西放在善堂就是,省得每日里来回倒腾。”
吴璟珩绑好东西后又利落地坐回到车上,一脚着地一脚踩着踏板,好似等着什么似的笑嘻嘻地望着她。她不明所以,问道:
“怎么了?”
吴璟珩无奈道:
“大小姐,快上来呀!再不上来,可要迟了!”
林金蔓怔怔地看着自行车前边儿的那根横杠,心道自己这一坐上去,几乎就又是要被他整个人揽在怀里,于是脸上一热道:
“我……我还是坐黄包车去吧……”
说罢就顺着巷子往大路上走。
吴璟珩慢慢蹬着自行车跟在她身后道:
“咱们练曲就是为了筹款,你倒好,款子还没筹到一分,倒先要贴出每天的黄包车钱,你自己算一下,你这买卖亏不亏本?”
林金蔓被他这样一说,倒很不好意思起来,便说:“那好……”
她想了想,又正色道:
“你可不许像上次骑马一样——”
说起上次骑马,林金蔓心里还憋着一口气,吴璟珩登时向她行了个军礼道:
“遵命,长官!”
林金蔓瞪了他一眼,也不答他的腔,用手扶着自行车的前杠,脚一蹬地,便坐上了横杠。
“扶稳啦!”
吴璟珩一双长腿呼呼使劲儿地踩着自行车,果真骑得很稳当。
那迎面而来的风把她的短发往后吹,乌黑的发比有一下没一下地拂在他的脸颊上,有些发痒,又轻又柔地发痒,一直轻柔到他心头上,说不出的舒畅。
吴璟珩脚下用力,加快了蹬车的速度,那风便“呼呼”地大声起来,他在她耳边喊道:
“小蔓,我真高兴——这辈子我都没有这么高兴过——”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总叫她“小蔓”,带着一股子任性,她也不计较,就由他这样叫。
林金蔓只觉得他说话的热气吐在她耳后根,不过须臾之间,那热气又被迎面的风麻利地吹散了。
到了善堂,老艺人们已集齐了。
两个年轻人慌忙拱手抱歉,只道来迟见谅。
武师傅也不介意,让吴璟珩给林金蔓一一介绍了诸位老艺人。
整个班子加上他们二人其实也就不过八九人。
除了他们两个年轻些,都是些沧桑的老艺人:武师傅和林金蔓的琵琶,吴璟珩的二胡,杜师傅的笛子,乐师傅的古筝,赵师傅的月琴,梅师傅的扬琴……
林金蔓向诸位老师傅一一打过招呼,便同大伙儿一道练起来。
应了中秋佳节,他们练的都是极欢乐的调子,《彩云追月》、《金蛇狂舞》、《百鸟朝凤》……差不多七八首。
武师傅给众人发了新的谱子,先各自练,再合奏。
因年年都是这几首曲子,众人都是再熟不过的,只有林金蔓是今年新加进来的,合奏时有些生疏,吴璟珩便在边上或眼神或小声地提点着她,其他老艺人也不介意,只道让她慢慢来。
他们排练的这间小屋在善堂的后院,常有善堂里的孤儿听了热闹的声音,三五成群地跑过来趴在门口边瞧他们排练。那些小孩子从两三岁到十来岁,身上穿的衣服虽然陈旧,却都收拾得干净整齐。
有些小的孩子,趴在门槛上,瞧着瞧着就睡着了,有大些的孩子便一把抱了起来,搂在怀里靠坐在门框上继续听曲儿,那情景很是好玩儿。
中途休息时,吴璟珩同老艺人们围坐在一起喝茶闲聊,林金蔓就跑过去同那帮小孩子说话。
善堂的孩子们刚开始都有些怯,不敢答话。
慢慢地,有胆子大的孩子,就问林金蔓多大了,家里是做什么的,家里有没有弟弟妹妹,又问她平时喜欢吃什么。
林金蔓微笑着一一答了,其他的孩子胆子也渐渐大起来,只将她围着,七嘴八舌地说话。
还有个小女孩子跑过来,要将手里刚采的一朵红色山茶花给她别在耳旁的发卡上。
林金蔓笑嘻嘻地低头由她将花插在自己耳旁,完了又伸手轻轻拂了拂,把头一歪问:“好看吗?”
孩子们都拍手叫:
“好看,好看。”
这时有孩子又问:
“姐姐会唱歌吗?给我们唱个歌儿吧!”
林金蔓想了想,说:
“我给你们唱个《云雀》吧,还是我的音乐老师教我的,唱得不好可不许笑我。”
林金蔓一边用手打拍子一边唱道:
“看云雀在云间,
正回环作盘旋;
他遨游多甜蜜,
他飞舞多蹁跹!
飘飘体态轻盈,
闲逸似神仙,渺渺扶摇直上壮志坚,
似欲登天外天。”
一唱完,小孩子们都喝起彩来。
这时吴璟珩也跑过来,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眸在她耳边那朵红色的山茶花上停留了好半天,道:
“好看。”
林金蔓不好意思地伸手又小心翼翼地触了触那花,又看看正学着她刚才唱歌的调子哼唱的小孩子们,心中灵光一闪道:
“我倒是想起一个人,咱们这次筹集善款,有她助阵,说不定事半功倍、如虎添翼呢!”
吴璟珩不由得也来了兴致,凑近问道:
“谁?”
林金蔓眼珠一转道:
“这个人你也认识的。”吴璟珩正欲再问,这时有老师傅在屋里招呼他们进去继续排练,林金蔓便笑了笑道:
“待会儿回去时再同你讲。”
回去时,吴璟珩还是用自行车载了她回景安路的院子,不过因为琵琶和二胡都暂时放在了善堂里,自行车的后座空出来,林金蔓便坐在后座上由他带着。
拐进景安路的小巷子后,林金蔓便嚷着要下来走一走。
吴璟珩放了她下来,又想起方才在善堂里她的话,便问:
“你在善堂里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林金蔓眯眼一笑道:
“就是安妮姐姐啊!我听说,她小时候也在善堂里待过的。我们请了她去,给小孩子也排个唱歌的节目,到时候不是更多人来吗?如果她愿意同我们一起表演,那就更好了。”吴璟珩点点头道:
“这主意是不错,就是不知她肯不肯。”
林金蔓道:
“明日下午,你早些来接我,咱们一块儿去问她,如何?”
等第二日林金蔓和吴璟珩找到李安妮,没想她一口应承下来。
此后,吴璟珩每日下午都来接林金蔓去善堂,李安妮则给善堂的孩子们排练歌曲。
整个善堂,屋里头乐声欢快,屋外院子里童声畅响,其乐融融的一片热闹。
自去了善堂,林金蔓每日里不仅忙学校里的功课,还要练琵琶。还有小孩子表演的事情,事无巨细,都时时想着,表演那天小孩子们穿什么衣裳呢?女孩们的辫子怎么梳?头上扎什么花呢?最后事情太多,她索性把杨素芬也拉了来,整天整天地忙得不亦乐亦,倒是越来越少地想起邵霆玉来。
吴璟珩每日下午来接她的时候,有时也不往前院门去,而是跑到东厢房外的巷子里,捡了好多颗小石子,一颗一颗地来叩她的窗户。
那小石子叩在窗户玻璃上,发出清脆的一响,有时石子碰在窗户玻璃上,又顺着窗户木框一路跌落下来,便是顺着一串清脆的响。
这时林金蔓就隔着窗子喊一声:
“别敲啦!我就出来啦。”
有时她也不回答,一把推开了窗子就要寻他,谁知回回都能只瞧见一个背影,那背影跐溜一下就闪出了小巷,林金蔓便朝那背影大叫道:
“把我玻璃砸坏了,可让你赔!”
更多时候,她不开窗也不出声,只伸手在玻璃上也敲几下,他便知道她马上要从前院门出来了。
就这样和武师傅练了十来天,总算是像模像样地能跟得上大伙的节奏和调子,再过两日,就要上南大街集市了。
这日是最后一日排练,回来的时候,吴璟珩推着自行车,二人走在小巷子里,他问:
“小蔓,明日可就要来真的了,你怕不怕?”
林金蔓轻轻抿了抿嘴道:
“我还从未当那么多人的面弹过琵琶,说实话,是有些怕。”
说到这里她又莞尔一笑道:
“不过,有武师傅在,还有你在,我便不怕了。”
吴璟珩也笑道:
“弹错了也不怕——那些看热闹的人,谁也听不出来!老师傅们知道你是新人,定不会怪你。你放心大胆地弹就是——”林金蔓见他说得如此轻松,朝他哼了一声,道:
“好哇!敢情你是存着这样的心思,在里边瞎混呢!明儿我就去告诉武师傅去——”
他哈哈大笑道:
“弹曲唱曲——图的就是自个儿快活,听的人高兴,其他的有什么要紧的!”
林金蔓只道他这个人对什么都漫不经心,又一惯的油嘴贫舌,可有时说出来的话却偏偏叫人豁然开朗,不由得正色道:
“阿珩,其实你心里什么都知道……”
吴璟珩愣了一下,没想到她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想了一下,道:
“我是什么都知道,你呢?你知道吗?”
林金蔓被问得怔了,不由反问道:
“我知道什么?”吴璟珩正要再往下说,只见林威尔提着个大红灯笼从院门口冲出又朝他们跑过来,后边跟着一个老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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