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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这样的变故让后院众人都变了脸,刚才坐着等看裴颢知笑话的那些人更是坐直身子,不敢置信地往前看去。

而刚才那个替裴颢知抱不平,想着他该怎么办的小厮也惊得瞪大了眼睛。

“啊啊啊啊啊啊!”

“疼疼疼,放手放手!”

直到小六的惨叫声唤回了众人的神智,眼睁睁看着不远处涕泪横流死命挣扎却怎么都挣扎不过的小六,众人心中不禁一阵胆寒。

小六虽然瘦小,但做粗活出身的人,力气绝对不算小,可现在他在那位白衣少年的手上就像是被人扼住了命运咽喉的小鸡仔,连一丝反抗的力气也没有。

再看裴颢知——

少年着白衣于逆光处而站,他脸上的表情依旧和从前一样没有半点情绪,不怒不喜、冷静漠然,可那双黑眸,看着人的时候就像是地狱里出来勾魂的恶鬼修罗。

裴颢知那双眼睛,原本黑色的瞳仁就要大于眼白。

这样的眼睛若长在孩童的身上,便会让人觉得纯粹天真、可爱无邪,没有一丝瑕疵。可放在裴颢知的身上,尤其被他那一身阴郁的气质一衬,只让人看着就觉得阴森可怖……被他这样看着,众人都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冷颤。

刚才还在吹口哨的一群人都觉得脊背发凉,浑身颤栗,别说过来帮小六了,他们连动都不敢动。

就连他们中间那个向来很有名望的李老三也不敢在这个当口过去。

尤其跟裴颢知四目相对,看着那双渗人的眼睛,他更是紧张地吞咽起口水,情不自禁地在他的凝视之下往后倒退,他忘记后面还放着一把长条凳子,这一退直接被绊倒摔在地上。

可这会谁也不敢笑他,也没有人有这个闲心去笑他。

他们都目光呆滞地看着裴颢知的方向,又在他看过来的时候纷纷吓得低头。

明明午后阳光正好,可在场的一众人却觉得像是置身于极寒的夜晚,都情不自禁地打起了哆嗦。

裴颢知就眼睁睁看着这群人从冷眼旁观看好戏变得胆战心惊、两股颤颤起来。

身前那个瘦小的男人还在求饶。

“二少爷,您饶了我,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小六涕泪横流,哪还有刚才的威风?

裴颢知垂眸。

还是那双没有情绪的黑眸。

小六跟他四目相对,立刻继续讨饶起来,他心里后悔不迭。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以前人人可欺的二少爷居然会变成这样,要是早知道,就是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来闹事啊!

人都是这样,趋利避害。

裴颢知若是好欺负,那他们自然热衷欺负他,才不会管他是什么身份。可当裴颢知变得不好欺负的时候,那他们就会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裴颢知向来洞悉人心,自然知道眼前的男人是真心在忏悔。

他的眼睛里满含期盼,像是在期盼着他能放过他。

放过吗?

裴颢知低眸,为什么要放过呢?

这不是他自找的吗?他本来都已经打算放过他了,可他实在是太吵了。

还破坏了他的好心情。

“喀嚓”一声——

众人微愣,不知道这道声音是什么,直到裴颢知松开了手,他们看到小六以一种扭曲的形态抱着手跪倒在了地上,才知道他的手……被裴颢知生生弄骨折了!

而裴颢知——

那个从幼时起就被人欺凌的少年依旧站在原地,他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无论是在刚才被人讥嘲的时候,还是后来压制小六的时候。

他都没有发过一言。

此刻看着小六痛苦呻吟,他也只是垂着眼睛沉寂地凝视着小六。

这一刻,时光倒转。

众人似乎都想起了当年那个被迫跪在他们面前的小孩。

只是当初那个谁都可以欺负的小孩现在低着眼眸,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视角沉默或者说冷漠得看着跪在他面前惨叫的小六,他脸上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一丝变化,慢慢地,他抬起头,把漆黑的眼睛对准他们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像是在看谁,又像是谁都没看。

可跟他对视的那群人却纷纷打了个冷颤埋下头。

他们心里像是淌着惊涛骇浪。

直到裴颢知离开,他们才觉得僵硬的肩背一垮,长舒了口气。

眼睁睁看着裴颢知离开的身影,后院迟迟无人说话,心中的震撼却压过所有,他们彼此对视,都不敢相信刚才那样出手的人竟然会是那位偏居一隅的“哑巴”少爷,还是听到小六的惨叫声,一群人才回过神,连忙跑去看小六怎么样了。

近距离看到小六抱着的那只扭曲的手,他们更是情不自禁地狠狠打了个冷颤。

有人苍白着一张脸低声道:“他也太狠了……”

还有人低声说:“……他力气怎么这么大。”

其中有人忽然想起一件往事,他低声喃喃:“你们还记得之前有人说看到二少爷打死老虎的事吗?”他已经不自觉用尊称去称呼裴颢知了。

可其余人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顺着他的话想起了这件事。

那次裴颢知一身鲜血从外面回来,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觉得晦气,事后有家丁出去采买的时候听说有个少年一个人打死了一只猛虎,这事曾在燕京城轰动一时,且不说那猛虎毛发十分漂亮,保存得也十分完整,在市上卖了一个高价,就说那猛虎本是山中之王,竟被人扑杀,而扑杀他的人竟然还是一个少年。

怎么可能不轰动?!

也是巧,那日裴颢知也在外面,那家丁看到他正觉得晦气,就看到有人指着裴颢知说“看,就是那个少年!”

那个家丁当时就呆住了,再看过去的时候,裴颢知已经不见了。

他回来说起这件事,却没人相信他说的话,在他们的眼里,裴颢知病弱人人可欺,以他的本事和身手怎么可能击杀猛虎?要是他能杀虎,又怎么可能被他们欺负?

而且那个时候裴颢知才多大?十四岁。

连成年男子尚不敢以一人之力杀虎,何况一个十四岁的病弱少年了。

可现在众人望着裴颢知离开的方向,再看小六那只扭曲的手,竟不得不信,一时间众人都有些庆幸刚才小六出来的时候,他们没有跟着过来。

要不然……

还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想到自己很有可能变成小六这样,一群人都不禁发起了抖。

……

裴颢知没有去管身后众人的议论。

他不在意别人的言论也无所谓别人的言论。

他也不担心今日对人出手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陈氏虽然苛待他,但也不敢真的对他做什么,毕竟他还顶着裴家大房嫡子的头衔,只要他那位好父亲活着一日,只要他还是裴行时的儿子,陈氏就不敢真的越过他对他做什么。

何况现在裴家出事,她自己都自顾不暇,哪有心思来管他?

裴颢知沉默地回到自己的住处。

他住在西院最偏僻的一处地方,虽然小,但这么多年被他收拾得也算是五脏俱全,甚至他还特地开辟出来一块地方用来当厨房,门前的院子里也被他种了不少蔬菜。

之前裴颢知还养过鸡。

只不过被人告到了陈氏那边,陈氏嫌吵也嫌脏,找人把鸡都拿走了。

裴颢知把竹篓放下后先去洗手。

他并无什么洁癖,但还是不喜欢接触那些人,刚才握过那个男人的手让他并不舒服。

院子东边有一口水井,别人觉得住得地方有水井阴气重不吉利,可裴颢知不信这些,就算真不吉利,恐怕也压不过他去,毕竟他才是所有人眼中最不祥的东西。

裴颢知拎了一桶水。

他用葫芦瓢盛了一点用来洗手,其余的则被他拿去厨房烧开。

这些事他从乳娘没的那日起就一个人开始做了,其实乳娘在的时候,他自己也没少做。乳娘大概知道等她走后他会面临什么样的情形就有意的让他学做这些,免得真的等她走了,他一个人活不下去。

劈柴烧火,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做得十分习惯了,等水开,裴颢知才出去提着竹篓进房间。

他的房间不大,房间里面也只有最基础的东西。

桌、椅、床、柜……

裴颢知把新买的文房四宝放到里面的书桌,最后他小心翼翼拿出那几片被他仔细珍藏着的花笺。

文轩斋的文房四宝价格本就偏高,其实裴颢知用不着那么好的东西,他什么都能写,可他还是每次都会去文轩斋买,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她做出来的这些花笺。

身后的书柜并没有装满。

寥寥几本不是怀俪小时候给他的,就是裴颢知花钱淘来的,很多都是别人不要的,他捡便宜买回来的。

书柜最上面那层有一只上了锁的黑木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放着几片零碎的花笺,新旧不一,可见是不同年头买的,和他书桌上放着的那些花笺一样,一看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而花笺之下还有一块绣了一只小狗的帕子。

裴颢知在看到这块帕子的时候,目光一顿,他小心翼翼伸手,中途却又收了回来。

并不敢触碰。

他六岁那年曾见过这世间最温暖的美好,怀俪如神女一样走到他的面前,俯身弯腰想把他扶起来,可低贱如他,在触碰到那些美好的时候竟怕她如泡沫一般一触即碎,所以他像猛兽一样低声嘶吼了她,却在她离开的时候又折身回去,偷偷捡起了这块她不小心遗落在那的帕子。

他见她回来找过。

却还是卑劣地偷偷把这块帕子私藏了起来。

这是裴颢知最大也最不能被外人知道的秘密,他会缄口如瓶,把这个秘密埋在心中一辈子,直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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