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以来,天气就阴沉沉的,好似都没了白日,浑浑噩噩间,便入了夜。
养心殿中,灯火相较于往常要暗上许多,但外围的看守却是不少,御林军阵列排开之后,像一个巨大的方形笼子,夜风在这无形的桎梏中穿行,发出低微的“呜”声,这声音闷闷地撞进人的耳朵里,好似无声棒喝,让人头皮发麻。
李明昭穿戴整齐,他踩着石阶,一步一步靠近这“笼子”,最终,却被人拦下。
“启禀殿下,皇后娘娘有令,如无懿旨,任何人不得打扰圣上养病。”
李明昭淡声说道:“近日,母后为了前朝后宫之事,已经颇为劳心,无暇过来为父皇侍疾,我身为人子,自然要为母后分忧,开门。”
“这……”士兵依然面有疑虑,道:“皇后娘娘之命,小人不敢不从,若殿下执意如此,可否请您稍等,待小人去请示过娘娘之后,再做定夺。”
李明昭这才抬起眼帘,看了那人一眼,不悦地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在你眼中,我这个大殿下,连为母后分忧的资格都没有?”
那人忙道:“殿下息怒,小人万万不敢……”
“我看你倒是敢得很!”李明昭一甩袖,清秀的面庞上染了几分怒气,道:“你要去叨扰母后,那你便去,本殿下就在这儿等着,我倒是要看看,母后是会斥责我的一片孝心,还是罚你多事。”
见李明昭生气了,士兵面露难色,还待说什么,旁边的太监却对他使了个眼色,跟着道:“殿下,他们都是近日被调过来的,不懂规矩,殿下莫要和他一般见识,殿下来此侍疾,乃一片孝心,吾等哪有不从命的道理呢?只是皇后娘娘有命在先,还请殿下早些出来,莫要让奴婢等为难。”
李明昭露出笑容,说:“总算还有个明白人,开门!”
那太监连忙满脸堆笑地开了门,将李明昭和随行宫女引了进去。
士兵不解地拉住太监,问:“你怎么就这么轻易让他进去了?万一出了事……”
太监瞥了他一眼,冷声说:“皇后娘娘的命令虽然重要,但这位才是后宫将来的主子,眼下得罪他,只怕日后吃不了兜着走。”
士兵面露不屑,嗤笑说:“不过是皇后手中的傀儡罢了,公公还真把他当个人物了?”
太监笑着摆摆手,道:“待在后宫里久了,便知道风水轮流转的道理,皇后娘娘如今是权势正盛,可她终会老去……这位小主子,也会长大的。”
这些杂音自然传不到养心殿中,李明昭此时没有心思顾及外面的人说了什么,殿中有些暗,他走得又快,身旁的“宫女”扶住他,低声:“小心些。”
这宫女不是旁人,正是俞清月所扮,李明昭点点头,两人继续往养心殿深处走。
这偌大的养心殿,曾经灯火通明,好似整个皇宫的心脏,但如今却呈一派萧瑟景象。
俞清月与李明昭继续往里走,床幔低垂,光透过纱,隐约可见人的轮廓。
李明昭上前,抬手将床幔撩起,只见沉睡的帝王躺在龙榻上,看起来奄奄一息,仿佛老了十岁。
李明昭心如重创,忍不住扑到床榻边,嘴唇翕动:“父皇!父皇!”
延平帝眼皮动了动,仿佛这细小的动作,都要耗他不少气力,半刻后,眼睛才缓缓睁开,延平帝看清楚李明昭,先是压抑了一瞬,随即眼神又锋利起来,可他浑身无力,只能睁着一双血红的眼,干瞪着李明昭。
这是他的儿子,也是即将替代他坐上皇位的人。
李明昭还小,见到延平帝目中有恨,不由得缩了缩身子,俞清月忙道:“陛下别怕,我们是来救您的!”
这声音吸引了延平帝的注意,他目光缓缓转向俞清月,微微眯起眼,似乎混沌中,还未想起她是谁。
李明昭壮着胆子说:“父皇,这位姐姐是俞大人的千金,也是宋将军的未婚妻,您可还记得?”
黑暗中,俞清月快步上前,依礼跪拜,“臣女俞清月,恭请陛下圣安。”
延平帝见俞清月一身宫女打扮,大约明白了几分,眼里顿时多了几分希望,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响,仿佛一头被困住的兽,只能无声地挣扎。
俞清月忙说:“陛下,宋将军离京之前,留了不少西域补药,有护心保脉,提气解毒的功效,您可愿一试?”
延平帝听了这话,又看了一旁的李明昭一眼,李明昭抹了抹眼睛,一双干净的眸子,正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里面写满了担忧,也许是怕被厌恶,所以待在原地不敢动弹。
延平帝闭了闭眼,算是默许了。
俞清月立即掏出药丸,李明昭接过之后,便伸手扶延平帝起来,喂下药丸之后,又恭恭敬敬地端来了茶水送延平帝服下。
延平帝正值壮年,而李明昭不过是个孩子,可即便托不起延平帝的身子,他也在奋力撑着,延平帝遂多看了儿子一眼,神情更为复杂。
这药见效很快,延平帝觉得气顺了不少,方才有力气开口:“你们怎么会一起……”
俞清月便将近几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延平帝听到李明昭为了救自己而服下了毒药之时,露出些许讶异。
“皇后这是在为你铺路。”延平帝虚弱地道:“这路通向权利之巅,成为万民之主,你为何不走?”
李明昭垂眸答道:“以子弑父,枉为人也,又如何为君?”
延平帝听了这话,眼底流露出一丝欣慰,语气也温和起来:“好,你没有让朕失望……咳咳……”
见他咳嗽起来,李明昭又连忙为他递水,延平帝摆摆手,对俞清月说:“你方才讲,消息已经送了出去,可收到了怀谦的回信?”
俞清月摇了摇头,道:“臣女留在宫中已经五日有余,即便有消息传回京城,臣女也不得而知。”
“五日了……”延平帝喃喃道:“朕想过皇后心怀不轨,却没想到她会和韩王沆瀣一气……”
延平帝说着,又剧烈咳嗽起来,仿佛一口气堵住的喉咙,难受至极,他好不容易平复胸腔,才继续说:“若他们是早有预谋,只怕怀谦这次去平西域之乱,也是自顾不暇,凶多吉少了。”
俞清月咬了咬唇,说:“臣女相信,他一定会回来的,圣上定要保重身体,以待来日。”
延平帝却平静地笑了笑,道:“人在局中,既是棋手,也是棋子,未到最后一刻,胜负未知……只是,眼下这步棋,颇为关键,要靠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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