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宴罢,新婚合卺,罗帐春暖。
谢德音神识昏沉,只觉得天地都在晃动。
“转过身来!”
黑暗中,浑厚沙哑的声音如同野兽低声嘶吼,透着雄性动物的狠劲儿。
不知是醉酒的缘故,还是此时昏昏沉沉不甚清醒的缘故,总觉得夫君的声音与往日里有些许不同。
许是此时缱绻间,与平日里端方自持时不同。
可她哪里还有力气?
天旋地转间,她落入了他壮硕的怀里,她微颤的双臂圈着他的脖子,轻泣哭泣着:“夫君...罢手吧......”.
翻来覆去不知过了多久,那饕餮不足的男人似有无穷无尽的精力一般,毫不理会她一声声夫君的轻泣。
谢德音自睡梦中转醒,正欲起身时,一道急声撞进屋内。
“夫人,您快去救救世小子吧!”
煜儿的奶娘脸色惨白冲了进来,跪倒在她跟前,“侯爷听信那道人的话,差人强行把世子抱走,要活活烧死世子啊!”
谢德音大惊,骇然起身,疾步奔了出去。
此时烈阳如炙,灼烧着万物。
空气中处处弥漫着雄黄的气味儿,平阳侯府的后院中,谢德音疾奔而来,凄厉的嘶吼着:
“陆元昌,煜儿他是你的亲儿子,你昏了头了,竟然听信这个道士妖言惑众!住手,你们快住手......”
谢德音声嘶力竭,被两个壮硕的嬷嬷牢牢的拧着,不能上前一步,耳边是五岁的儿子不停的呼喊:
“娘亲救我...娘亲,有大蛇......我不是妖孽......救我......”
孔武有力的护院单只手便将那个五岁的孩子丢进了棺木中,小小的他,如何能爬的出来!
“盖棺,钉死!”
陆元昌负手而立,目光冰冷无情,丝毫没有理会棺木中年幼儿子的哭求。
棺木被盖上那一刻,谢德音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桎梏,冲了过去,将盖棺的家丁们推开,紧紧抱住了早已吓得浑身颤抖的儿子。
“陆元昌,你疯了!他是我们的儿子,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是他——”谢德音颤着手指着站在陆元昌身边的道士,目眦欲裂的怒骂:“是他心怀叵测,谋害侯府世子!”
谢德音余光中看到站在陆元昌另一侧的女人,贵妾周华月!
“还有她!是她!一定是她指使这个妖道谋害我儿子,好让她的儿子做世子!”
周华月眼底是轻蔑的笑意,转头看向陆元昌时,却是万分无助悲伤的神情。
“姐姐怎么可以这样污蔑我?道长是万人信奉的老神仙,便是太后也十分推崇,咱们陆府家宅不宁,时运不顺,老侯爷突然离世,定然是邪祟作怪。
妹妹是仗着太后的几分薄面才请得动老神仙出山。老神仙说妖孽托生在陆府的小辈儿中,妹妹虽然也担心我所生的泽儿,但是为了陆家,也配合老神仙了。
只不过老神仙算出来的妖孽是小世子,虽然我也心疼小世子年幼,可是妖孽托生,为了陆家这一大家族,留不得呀!姐姐怎么能怪到我的头上?”
周华月说的声泪俱下,神色悲悯的看着谢德音怀里的孩子,却也难掩她眼底将要得逞的快意。
谢德音知道这个道士出入宫廷,深得太后的信任,她的任何言语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
无助与绝望在心底迅速的蔓延开来,她抱着儿子,跌跌撞撞来到陆元昌跟前,颤着声音小心翼翼的对着怀里的孩子说着:
“煜儿,快告诉爹爹,你不是妖孽,快求求爹爹......”
“爹爹...爹爹...你真的不要煜儿了吗?”软糯的声音带着哽咽,泪珠扑簌而落。
“娘亲教我背了很多书,娘亲说,等着爹爹来时,便可以背给爹爹听,爹爹定然会欢喜,可是爹爹总不来......爹爹不要不喜欢煜儿,煜儿很乖,以后会更乖,爹爹,煜儿怕蛇,不要把煜儿丢进去......”
陆元昌垂眸,望向了谢德音怀里的孩子,只见他小手抓住了自己的衣袖,一双湿漉漉湛黑的眸子里,盛着恐惧的懵懂,和恳求的儒慕。
谢德音殷殷的望着陆元昌,满目祈求与渴望,祈求他能顾惜她们母子,渴望他能看在父子情分上,取消这样荒唐的做法。
可是,陆元昌狠狠的甩手,将衣袖从陆煜的手中抽出,谢德音脚下踉跄,摔倒在地。
“把夫人拉开,把这个孽障钉入棺木!”
谢德音紧紧的护住怀里的孩子,不敢置信的看着陆元昌,步步后退。
护院和嬷嬷步步紧逼,试图将小世子从谢德音怀里抱走。
孩子惊恐的哭声与浑身颤抖的惊惧,足以逼疯一个母亲,谢德音如同一头护崽的母兽一般,撕咬着过来抢孩子的护院和嬷嬷。
“滚开...滚......”
她的珠钗散落在了地上,不知被谁揪下来一绺头发,披头散发,目眦欲裂,宛如疯妇一般。
面对着这样的谢德音,护院和嬷嬷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看向了陆元昌。
周华月站在陆元昌的身边,给一旁的道士一个眼色,那道士了然,上前道:
“无量天尊,侯爷,端午的午时是一年中阳气最旺之时,即将午时,若是午时还收不了这妖孽,只怕贫道也无能为力了。”
陆元昌看着日头渐盛,看着宛若疯癫的谢德音,目光阴鸷。
“夫人得了疯病,无需理会,若是误了时辰,本侯让你们跟着陪葬!”
同时周华月给那几个嬷嬷使了个眼色,她们便再无顾忌。
有针锥入皮肉之中,谢德音仿佛不知疼痛一般,紧紧的抱着怀里的孩子。
她知道,她不能松手。
一旦松手,便再也无人能救他。
泪眼婆娑中,陆元昌的身影在眼底渐渐模糊。
年少时的爱慕,化作一把把利刃,直穿心底。
绝望、悔恨,仿佛毒药,将她整颗心腐蚀,千疮百孔。
手指被强行掰开,十指断了六指,两条胳膊被拧断,再也无力护住怀中幼儿。
谢德音被嬷嬷们摁在地上,不能动弹,嘶吼声再也无法阻止护院们封棺钉死。
烈日下的暴晒,院中的青石板烫的她脸颊疼,棺木中孩子的惨叫哭喊声渐渐弱了下来,直到再无声息......
“焚烧,灭灵,销骨。”
道士口中念着咒语,棺木上被浇了火油,那个装着她孩子的棺木,瞬间便被火苗吞噬。
烈焰焚烧中,她双目一片赤红,血泪滴在了青石板上。
摁着她的嬷嬷被她这渗人的模样骇得心生惧怕,让谢德音挣脱开来。
她冲到大火中,断了双臂的她,只能拼命的用身体去撞击棺木,声嘶力竭:“煜儿,娘亲来了,娘亲来了......”
可是棺木中再无声响来回应她,死寂沉沉,只有火苗迸发的声音。
烈火灼烧了她的衣衫,鬓发,她凄厉的哭声响彻云霄。
“煜儿——”
明明是端午正午时分,在场的所有人却毛骨悚然,脊背发凉。
只见她转过身来,焚身的烈火灼灼,眼中血泪直流,犹如地狱中爬出的恶鬼般狰狞的朝着陆元昌而去!
厉声的诅咒一步一句,步步森然:
“陆元昌,你忘恩负义,虐杀亲子,我谢德音就算化为厉鬼,也要屠你陆氏满门!”
“快拦住她…快…快拦住她!”陆元昌惊慌失措,满目恐慌。
护院哪里见过这阵仗,一时间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眼看着谢德音扑了过去,离陆元昌相近的护院抽刀刺入谢德音胸口,其余人反应过来,护着陆元昌和周华月后退。
霎时,血泪残躯,如同破败的风筝,被摔进无边火海中。
若是靠近她,便能听到她口中的言语:“煜儿,娘亲错了...娘亲无能......”
火焰已经将她整个人吞噬,她意识恍惚,在离棺木还有一步之遥的距离时,她的眼睛灰暗了下去。
悔,嫁入此门!
恨,无力护身!
若有来世......若有来世......
她定要陆府满门血债血偿!!
——
“少夫人,少夫人……”一道熟悉厉色女声,突然直冲谢德音耳中,好似是老夫人身边的人。
“新人已经进门了,前厅都等着您呢,老夫人那头已经催促多次了,老夫人还说了,这是御赐的亲事,便是少夫人你心里不痛快,今日为了侯府的颜面,也得打起精神来去吃了这碗妾室茶。”
吴嬷嬷进内室一看谢德音披头散发,呆呆的坐在床榻上,还未梳妆,当即哎呦叫了声祖宗,骂骂咧咧的使唤着几个小丫鬟。
“你们都是死人?还不快给少夫人梳头上妆!耽误了世子娶新夫人的吉时,你们全部得掉脑袋!”
谢德音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被一群丫鬟婆子围着梳妆打扮,菱花镜中的她,双瞳剪水,明眸善睐,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肤如凝脂,没有被灼烧的痕迹。
我这是……重生了?!
重生在陆元昌纳贵妾进门的这天!
还未回神,她便被簇拥着来到前厅,侯府外的鞭炮声让她回神,看着张灯结彩的侯府院内,新人牵着红绸,缓缓步入前厅。
来了!
就是从这天开始,所有的厄运都随之而来。
新婚不过三月,外出赈灾的丈夫带着太后自小养大的华月郡主跪在大殿上,称两个人是真心相爱。
一石激起千层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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