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烛火在燃烧,
江虞羲凝视她许久许久,
在他看来,她神色里依旧冷清,但冷清之中也有深深的眷恋、怀念,惆怅复杂,有许多难以言语的悲伤,却又偏要强装平常,
诸多心绪尽皆遮掩在那份冷清平静之下。
少时她曾畅想过一张宏伟蓝图,她曾向他描述一个前所未有的盛景,世世代代的夜氏女君也皆是在为了那份盛景山河而致力于一生,
昔年夜王曾企图感化他,改变他,扭转他心想,
但夜王失败了,夜王那些行为或许有些意义,但意义并不大,并没有成功。
可夜王没能做成的事情,却被当年那个小夜卿做到了,
许久,江虞羲又笑了笑,
他徐徐走来,忽然一把揽住了她,将手防御她后颈,好似在轻抚,也好似在传递着什么,
“虽然你已经忘了,”
“但是没关系,我没有忘记,”
“夜卿,你不仅仅只是王长女夜卿,你也是你自己,”
“你有悲伤的权利,你有哭泣的资格,你不必无懈可击,你所有疏忽我来补足,”
“当年梧桐树下我就曾对你说过,”
“十二年后,待你年满十八时,我想让你做一个,可以像夜莺那样的夜卿,”
“你可以肆意的哭,肆意的笑,去随着你的喜好,按你自己的意志,做尽一切你想做的所有事,而不必再有任何的隐忍,克制,压抑,顾虑。”
“你可迎风而起,也可坚韧不屈,但我永远希望那是遵从你自己的本心,而不是来自任何人,任何事,任何压迫束缚与勉强。”
漫长十二年,六福商号因此而起,孤昀他们几个,也是因此而来,
所有人,所有事,其实就只是为了这么一个人,
为了她,
为了解放一位年幼的女君,
为了让这位女君,按她自己的喜好,活成她本就该有模样,
属于夜卿的模样。
…
满室静谧,
近在咫尺的,是那如琼花玉树一样的冷香,是那人沉着,稳定,却也略带着几分起伏心跳,
他也一样在隐忍,为她的隐忍而隐忍,
言卿很难说清这一刻的感受,
这些话,从未有任何人对她讲过,从未有任何人对她说,你要先做你自己,你也不必去逞强,因为一切有他,
可以不必怕犯错,不必那么的严谨,可以有失误,可以有任何不完美的地方,也因为有他,
对言卿来讲,那是一种震撼,似是天威,似是海啸,震耳发聩,就忽然那么全面击溃了她心中的一些东西,使一直以来所坚守的一些事物,突然就溃不成军,
“我……”
当她再度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早就已经哑得不成模样,徐徐抬起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紧紧抓住了他衣角,
我辈行孤路,独道只一人,心在荆棘处,人在崎岖中。
……她一直一直,都只有一个人,
重新回到这个地方后,很多时候,她都这么觉得,
无依无靠的孤魂,她告诉自己她根本不需要依靠,她想要什么,她就去改变什么,她可以!
可是现在,却好像有那么一个人,在试图推翻她心中所坚持的那一切,
你别怕,
你还有我,
你也从不孤单,
因为你有我。
“……”
言卿徐徐低下了头,并未从他怀中抬起头,
烛火虽幽暗,但也不至于目不能视,可如今却不知怎的,所瞧见的那一抹雪白,却是一片模糊,
他怀中似乎有一些洇湿的痕迹,
而她长睫似悬着一抹雾气,
许久许久她都没再言语,
“……谢谢,”
又过了好半晌,她情绪似是稳定了些,
“不过以后的事情,还是以后再说吧。”
江虞羲微微一怔,旋即也只是轻嗯一声,
“我先去找隽意,”
他慢慢放开了她,“这种情况,这蛊中痣,这血蛊未必能对你有用,但隽意或许能有些办法。”
言卿低着头,也没再看他,只是轻嗯了一声,
这个深夜,她似乎突然就有些软弱,但她更清楚,这份软弱只是一时的,
未来并不平静,今后的路到底该如何去走,她其实尚未想好,
那就好像,
她其实一直不敢太过关心他们这些人,
江家这些人,
怕一旦失了那份分寸,就会变得难以取舍,就会将他们这些人卷入进来,
于她而言,他们的存在或许可以视作一场雪中送炭,
但对于他们自己来讲,却要承担太多太多的风险。
所以其实一直想走,
在知晓这些身世,与夜家有关的那些事情前,她想走,想去看看这份女尊山河,
但在知晓了那些事情后,却不再是她“想”走,而是她,必须走。
相处至今不长不短,但两个多月,其实他们之中的一些人,也在她心里留下了些微痕迹,只是她不愿那些痕迹继续去加深,去扩散,
那会使一些原本很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又麻烦。
而江虞羲则是驻足她身前,又沉吟片刻,忽然一个用力将她拦腰抱起。
言卿一怔,刚要开口,就已经被他送上了床。
而他坐在床边,为她盖上被子,又为她整理额前的碎发,
他似乎叹息了一声,
“别胡思乱想。”
“如你所言,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言卿:“……”
一时哑语,
而他说,
“睡吧,”
“总会过去的。”
“所有一切都会过去的。”
“………”
…
这个夜晚是漫长的,
大概又过了许久,床榻上的人渐趋平稳,似乎当真已经睡下了,
江虞羲想了想,这才起身。
等出门后,他轻轻掩上了房门,
旋即像早就已经发现了什么,忽然对四周说:“出来。”
“……”
啃完了一整只大鹅,只剩满地骨头架子的小五江隽意:“……”
抿了抿嘴,这才慢慢吞吞地从墙角处挪了出来,
江虞羲瞟他一眼,
“……”
双耳失聪,听不见其他,但就知道,五儿这性子又怎么可能那么老实,
哪里有事,哪里有情况,只需喊他一声,十次里面至少九次他一定会蹦出来,
江虞羲又扶了扶额,这才冲她使了个眼色,
“走,”
此地不宜闲谈,免得将人吵醒,
好不容易才睡下,也不知到底多久不曾休息过,那双眼睛,那眼底其实有太多太多的憔悴,
他心底微微发着疼,旋即又定了定神,轻抚自己这枚锁骨痣,
若当真对小卿无用,那又留它何用?
不过,那血蛊之中有着小卿从前的一滴血,
一滴心头血,
这么一想,又忽然好受了许多,
不久,一个无人的房间里,
“……那个,大哥?”
小五颤巍巍地看向他大哥,就莫名地有点发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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