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知道外面宴几安已到。
被关在大日矿山矿区里的南扶光与杀猪匠在房间里相安无事地又渡过了一晚上。
南扶光并没有抓紧时间和杀猪匠说话。
因为她和傻子没话说。
第二天天亮洗漱完, 杀猪匠率先换好了矿袍,推门走出去之前回头提醒南扶光,让她早日想办法升入采矿区。
“怎么升?”
“运输业绩卓越?你炼体本领还在, 力气应该大于常人, 一人拉两车矿没什么问题吧?”
“我。南扶光。堂堂云天宗大师姐,当我老牛?”
“……听说如果在运输过程中造成身体残疾也可以额外升入采矿区。”
“你意思是我为了去挖矿给自己胳膊砍了?你会算数吗,天都亮了,还在说梦话?”南扶光问,“升入矿区的意义是什么,让我砍掉自己一条胳膊的代价是为了你想无时无刻不受限制地同我说话?哇……”
“……”
“杀猪的, 这么粘人不太好吧?”
“……”
站在门前, 杀猪匠清晰地沉默了一瞬, 果断收回目光,头也不回地走了。
……
南扶光磨叽了一会儿才换上蓝色的运输工矿袍,走出房间,烈阳高照, 段南没出现,果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不穿矿袍,会死。
南扶光已经信了这鬼地方的邪。
离开安全屋在矿区自由走动也是她离开整个大日矿山的必要条件。
穿着矿袍,南扶光很自然就融入了这里,她经过了长长的铁轨,铁轨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同样穿蓝色矿袍的人在拉”嘎吱”作响的运输车,一个人或者几人合力,大部分人都没有任何的交流。
他们埋头干活, 只有眼神略过铁轨边时, 有一丝紧张情绪波动——
那里站着黑色道袍的监护者。
每一个监护者的手中都有鞭子, 腰间挂着那个矿灯造型的腰坠, 他们的眼神麻木,机械地用不客气的语气催促运输工。
没有人问南扶光是哪来的新面孔,她混在人群中,尽量往矿洞口方向靠,等走到轨道旁边,刚站稳就有人招呼她过去帮忙。
定眼一看,是昨天提醒她屋子里不能有狐狸的小姑娘,因为时间转换器扭动过,所以在这个时间线她并不认识南扶光,神情倒是和昨日在窗下问“你们不会以为自己很安静”一个模样。
两人一块儿抓住一辆矿车的把手,里面堆了一些黑裂空矿石——
这种在外面黑市要卖高价的东西,在这里应有尽有。
南扶光飞快抓了一把,放到了怀中揣着的乾坤袋里,矿袍没有口袋,大概是周围运输工根本不可能有乾坤袋这种东西用来中饱私囊,所以监护者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你在做什么?能不能使点儿劲?”矿车另一边,透过堆积的矿石只能看到一个头顶的小姑娘说话语气一如既往的不客气,“今天是大日子,一会还有得忙。”
南扶光:“什么大日子?”
小姑娘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奇怪地伸头看了她一眼,才道:“今天不是十五吗?”
南扶光:“嗯?”
小姑娘“啊”了声:“你新来的?十五望月日,是大日矿山的集中采矿日,每旬这一天大日矿山的采矿区会有特别的行动,到时候会有很多很多的矿物产出。”
南扶光正欲回答,这时候,从矿洞入口那边传来一声巨响,矿山震动,连带着脚下的土地都跟着震动起来!
南扶光没有把握住手中的矿车扶手,矿车翻车,她吓了一跳,正心想“完了完了不会这也要杀了我吧”,却发现周围根本没人有空理她——
所有的监护者在第一时间都在往矿洞入口拔腿狂奔。
哪怕离得并不算远,从南扶光这边看过去矿洞口也是黑漆漆一片,根本什么都看不清,只见一阵浓烟滚滚从矿洞深处滚出来……
就像是有什么巨型怪兽在里面打了个很大的喷嚏。
那阵浓烟扑到面前时,南扶光以修士的视力终于看见浓烟里有几个黑色人影正疯狂往外狂奔——
迎着这些人,她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
就在这时,强力的拉力从后一把拉扯住她,她微微瞪圆了眼还未来得及出声,大手从后绕上来轻而易举地捂住了她的嘴……和鼻子……和大半张脸。
身后那人的手太大,这一覆盖除了口鼻几乎要盖住她的眼睛,灰尘、汗水,仔细嗅还有血腥味一齐涌入鼻腔……南扶光心中一惊,立刻“呜呜”拼命挣扎着,同时腰间横过一条肌肉结实得过分的手臂,稍一收力,那力道勒得她几乎双脚悬空!
她踉跄后退,背后撞入个结实的胸膛!
身后贴着的人拉着她一把在矿车后面蹲下来,带着微气喘低哑声音在耳尖上方响起:“是我,别动。”
杀猪匠。
南扶光一下就不动了。
她垂眼看到盖在她脸上的手要多脏有多脏,同时手指上全部都是细微的伤口,血从伤口处涌出来和尘泥化成一团……
她用鼻尖顶了顶那汗津津的掌心,示意他放手,她要被捂死了。
柔软冰凉的鼻尖蹭过粗糙掌心,背后靠着那人起伏的胸腔突然停顿了下。
怎么了?
她正好奇想回头,在这一瞬间,矿洞里跑出来的人和他们擦肩而过。
“啊啊啊啊啊啊我不干了!我不干了!”
“它哭了啊!哭了啊!为什么不算!”
“还要我怎么样,到底为什么要选中我,我已经很努力在让它哭了!它明明也哭了!为什么算我失败啊可恶!”
三个身着黄色矿袍的人,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其中一个瘦弱的中年男人摔倒在地,很快就被后面一拥而上的守护者一把拎起来,他拼命挣扎,神情崩溃,嘴巴里喊着:“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我儿子还在等我呢!到底为什么选中了我啊——”
他真的挣脱了监护者,与一同从矿洞奔出的另外两个一高一矮的身影一起狂奔,他们越过了铁轨。
南扶光眼睁睁看着他们像是疯了一样攀爬上大日矿山的围墙。
在即将到达最高点时,熟悉的一幕出现了,三名样貌都来不及看清楚的矿工身形迅速地缩小,从他们的身上长出了灰色或者褐色的长毛——
三只狐狸从高墙下落下。
熟悉的铃铛声响起,然而神情冷漠的监管者只是从天而降,落在房顶上,抱着巨大的镰刀垂首俯瞰。
在他的注视中,几名监护者一拥而上,将不断哀鸣的狐狸火速回收,火速塞进麻袋里,火速离开。
只不到半柱香的时间,矿洞里喷出来的烟雾散去,阳光之下,整个大日矿山矿区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平静。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矿工——无论身上穿着什么颜色的矿袍——他们的眼神都淡定到麻木,目光甚至没有在那不断挣扎出各种形状的麻袋上停留,就回到手头上自己要做的事。
人群外面,有一个大概五岁左右的男孩,身着明显过大的黄色矿袍,刚开始呆呆立在那看着监护者带走狐狸,直到麻袋的挣扎减弱,他突然发出一声含糊的啜泣。
南扶光耳力好,转头看过去时,小男孩已经被另一名身着蓝色矿袍的人顾不上“不得交谈”的规矩,捂着嘴迅速拖回了房间。
“乙壹叁肆伍他们失败了哦,看来今天不用忙了。”
扶起翻倒的矿车,轨道另一边,小姑娘平静的声音传来。
“虽然不知道那群矿工到底在搞什么,但是被变成狐狸一般代表着本旬十五他们的活动失败了,今天不会有大量矿产,也不会是忙碌的日子。”
南扶光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突然意识到她可能不能就这样轻易离开了。
……
晌午。
南扶光原本想回到房间从乾坤袋取一些吃的对付下,修士同时炼体,对凡尘食物的需求本就都不大,是以少吃几顿总归是饿不死。
但是转念想到酒肆是打听消息的好地方,那在大日矿山里或许也是这样,于是转身跟着人群,到矿工聚集的窝棚排队领取自己的餐食。
排队的人很多,身着黄色矿袍的采矿区人也在这,南扶光远远看见的杀猪匠。
他脸上还是脏兮兮的,隔着人群与南扶光一个对视,大概是很怕她凑上前和自己说话,他立刻转开了目光。
“……”
我是什么很可怕的东西吗?
南扶光缓慢到了分发食物的队伍最前面。
大日矿山的伙食不一般,除了每人配额的两个不知道什么年头的黄面馒头,还有两个巨大的木桶,其中一个里面乘着黑色的酱汁,鱼腥味和豆酱味冲面儿而来,南扶光伸头看了眼,与半浮在酱汁里的死鱼眼四目相对。
鱼是生的。
回头正好看见一个已在食用的矿工面色麻木将生鱼头塞进嘴巴里,“咔咔”清脆咀嚼声中吐出一片鱼鳞在地上,南扶光差点吐出来。
“新面孔,你今天第一天上工吗?算你走运,吃不惯鱼腌,今日还有肉汤,这可不常见。”
另一个桶里打出来的东西被塞过来,翻滚在汤碗里的肉浮上来,肉质纹理清晰,泛着红打着卷,不管那是什么肉,反正绝对不是鱼肉。
身后的队伍听见了监护者的声音,大约是真的为出现了不同的荤食感到高兴,队伍因为南扶光站在原地感受震撼变慢了些,有人不耐烦地催促她拿了吃的就快点让开。
捧着碗放在距离最近的那张桌子上,桌子上已经坐了三两名身着蓝色矿袍的矿工,其中一名矿工在啃白骨森森的哺乳动物爪子。
“吃吧。”那人含糊不清,“别想那么多就是了。”
……
此情此景,南扶光应该就这样把碗推开,假装自己不饿。
是的。
她确实是把碗推开了,但随之伸手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每一个人,昂首挺胸地从窝棚的这一头走到另一头,站定在蹲角落里叼着馒头的男人跟前。
感受到身边存在感很高的杵着个人,身着黄色矿袍的男人慢吞吞转过头。
南扶光垂视他:“杀猪的,这汤碗里是狐狸肉吗?你吃了?人吃人?认真的?今天你在矿山里看到了什么?你好?请问有人在吗?为什么这么安静,没人说话?”
杀猪匠:“……”
有人在。
没人说话是因为,该说话的那个人正在困惑怎么会有疯子能这样光明正大地无视“采矿区与运输区不得交流”基本规则,如此肆无忌惮,骑脸输出。
回视疯子那双坦然的黑眸,杀猪匠沉默。
目光越过她,看向身后从惊愕中回过神扔了打饭的勺气势汹汹冲过来的监护者……
他唇角无力地扬了扬,扔了馒头,双手捂住脸,无语至极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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