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扶光想把杀猪匠按在地上捶, 但她知道现在并不是干这个的时候。
外面那个拿镰刀的随时都可能回来,如果他真的是她猜想的那个人,那么只要他想, 她和杀猪匠一个都活不了。
可能给人家当开胃菜都不太够。
——若没有猜错, 屋外那位催命阎王的名字叫段南。
段南和段北是一对双胞胎,这一对双胞兄弟在整个修仙界非常有名。
他们自小被仙盟现任盟主段从毅收养,养在仙盟,不过比南扶光大不了五十岁,却是修仙界修士各个境界的最低年龄记录保持者。
——这兄弟二人身世也崎岖得很。
他们是某位女修与凡人结合的产物,具体详情因为口口相传早已没有靠谱的版本, 大概就是落难的女修和强取豪夺的年轻山大王。
而不幸的是, 这位女修本质上和黑山早市的守门人描述的女修画风是一样的:被凡人亲一下她们恨不得把嘴扒掉一层皮, 更勿论肮脏苟且而来孩子。
孩子诞生后,女修杀此卑劣凡夫俗子证道,又察觉两个孩子都是天生单灵根,修仙入道圣体, 果断毁了他们的识海,最后抽身离去,再也没出现过。
仙盟盟主段从毅得知消息,觉得他们可怜,将他们收养,不计其数的珍贵丹药、法宝往里砸。
最后……
仙盟获得顶尖杀人利器X2。
十二岁初生识海,十三岁入道,十四岁炼气初期, 十五岁突破入筑基, 二十五岁时南扶光还抱着云上仙尊的大腿要糖, 人家已经修成金丹, 加入「翠鸟之巢」……
七十岁时已经是仙盟尖刀组织的佼佼者,七十一岁突破金丹末期,成为在这个时代已经能够在修仙界横着走的元婴大能。
传闻兄弟二人因为识海破损后的药补,身体变异,痛觉丧失,体能增强,五感几乎至大圆满,头发与毛发均褪色为银白,双目金黄瞳眸……兄弟二人如同草丛里最阴的毒蛇,咬住了敌人,就轻易不会撒口。
哥哥段南手中有二阶仙器赤怒鬼头镰,弟弟段北则坐拥四阶神兵奇门遁甲盘。
假以时日待他们突破元婴末期迈入出窍初期,遇见这兄弟俩,就算是化仙期的宴几安怕不是都得喝一壶。
段南应当是被仙盟派来驻守大日矿山的,然后将南扶光当成了贼。
虽然她确实是。
被这人一击必杀,南扶光死得不算丢脸。
……但她也不想再死一回。
南扶光一想明白整件事大概来龙去脉,果断伸手进自己的乾坤袋开始试图掏点儿有用的宝贝出来,她现在万分地想念被她扔进净潭的黄金锁子甲之类的防御性防具……
掏半天,她终于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张黑金符箓。
这个今年除夕宴几安随手写了递给她当年礼的符箓——
阴阳镜像界。
此符箓强大到可以模拟出一个秘境,秘境将直接切割现实为表世界与里世界。
表世界为现实世界,里世界则为现实世界一比一的大型投影,人们可以在里世界不受干扰地进行一系列操作,如练功、切磋、避世……或者是逃难。
实乃保命神器也。
现在就是保命的关键时刻,南扶光正想把符箓用了,这时候身后伸出手,抽走了她的符箓。
杀猪匠修长的两根手指夹着那张符箓晃了晃,往屋内那破烂的椅子上一坐,就像在凡尘界街边摆摊算卦最混不羁的那种假道士。
“别浪费。”
他说。
“只要你不出去,刚才那个东西就不会进来。”
他语气十分肯定,且没礼貌。
南扶光转身,上下打量面前好整以暇坐在那的男人……除了看上去有些疲惫,他可以用状态完美来形容,头发丝都不带乱一点的。
对哦。
“大家都是外来入侵,你怎么没事?”
杀猪匠微笑着纠正:“我是被骗进来的。”
南扶光额角青筋跳了跳,又想打人了:“你还觉得挺光荣是吧?”
为了不真的被打,杀猪匠还是诚实地说起了自己的经历,他确实是见到了胸前带着半朵快要凋谢的红花的人,对方手上也确实是有黑裂空矿石,但是他只给杀猪匠看了一眼,说要更多的必须跟他去更隐蔽的地方。
他说的地方是大日矿山的矿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杀猪匠留下一张纸条给小姑娘转达南扶光便跟着去了,那个时候夕阳将落,正好还有半个时辰要过申时。
杀猪匠稀里糊涂跟着进入矿区(原话)那人就变法术一样的原地消失了(还是原话),只留下了那朵半谢的小红花(杀猪匠说着掏出来给南扶光展示了一下,那个“被骗纪念品”被他随手揣衣袋里弄得皱皱巴巴,花瓣掉光了只剩个花心),他找不到人只能满矿区闲逛找出口,然后在接近酉时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迷路了。
好在此时遇见了身着蓝色矿区工服的好心人,见他一身外乡人的衣服,也不算特别惊讶,只是问他怎么进来的。
“我告诉他,我被骗进来的,他看上去并不意外。”
“……”
好心人果然好心地告诉他,过了申时就不能在屋外逗留——
“他说,会死的。”杀猪匠鹦鹉学舌,“监护者会杀死我们。”
整场对话直白且高效得似乎一句废话都没有,南扶光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好。
“不穿矿袍在外游荡,会死。申时之后,既非采矿时间待在室外游荡,会死。”
杀猪匠掰着手指,像是很欣赏这里的严谨企业文化。
“和你们云天宗没什么区别。”
“……胡说八道。云天宗没有不听话就杀人。”
后来,杀猪匠跟着那位好心人回到了房间里。
“我说稍晚时我还会有朋友要来。”
杀猪匠以一种“我朋友也会来玩”的轻松语气。
“他提议如果你也不知道矿区规矩我最好是守着你,在你出现的第一时间将你带入房间,就不会死……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来,又不能到房间外墙边蹲着等,只能尽量听墙根的动静——”
杀猪匠眉尾耷拉下来。
“我是凡人,听力没那么好,所以等我听见那个东西行动时的铃铛声响起又消失后赶到时,你已经死了。”
南扶光有一种自己死得既冤枉又不太冤枉的感觉。
她当然心有怨念自己为了个莫名其妙被拐卖的笨男人死了一回这种黑历史——
但人家说得很对:他是凡人,他尽力了。
……
他们很可能出不去了。
那个段南似乎在他们进入房间后,真的离开了且没有再回来。
也就是说,申时之后任何人不得在大日矿山内走动,包括非这个矿山的任何人员,他们需要在房间待到……也许直到第二天开工?
“等天亮我去找矿区监护者说明情况,我们就离开这里……黑裂空矿石的事我再想办法。”
杀猪匠闻言,露出个无言以对的表情,就好像刚才南扶光告诉他,她已经做好准备去自杀。
杀猪匠:“明日天亮我们自己找出路,你不要去找矿区的人……凭什么你违.法犯.罪想要走.私黑裂空矿石嚣张地舞到他们眼皮子底下他们还能安然把你送走甚至不上报「翠鸟之巢」?修士到底修道还是修佛?仁慈到这个地步佛祖都得把雷音寺让出来给这群道士住……这是诱敌深入,钓鱼执法。”
南扶光:“违.法?犯.罪?嚣张地舞到他们眼皮子底下想要走.私?……你用词一直那么难听吗?”
杀猪匠:“严肃情况下是这样。改不了,你忍忍。”
南扶光:“……”
杀猪匠:“别去找他们。”
南扶光:“不是还有七条尾巴吗?”
杀猪匠:“……”
南扶光瞅着杀猪匠,认真想了下,半真诚地问:“还是你很想留在这挖矿打黑工?说起来有契约的大日矿山矿工听上去确实比当杀猪匠稳定和有保障一些。”
杀猪匠:“你不要侮辱我的职业。”
南扶光震惊了:“什么职业?”
杀猪匠:“……”
……
两人相对无言地围着一张桌子坐到天亮。
严格的来说是南扶光围着一张桌子坐到天亮,因为后半夜杀猪匠趴在桌子上睡得挺香的。
辰时一到,这人才从美梦中醒来,满脸迷茫地站起来活动了下筋骨,又从水缸里找到干净的水清洗了下脸……
整个人完全睡醒,他双手撑在水缸上,回过头看着身后,南扶光正从乾坤袋里掏出“猫的第九条命”,并把它郑重其事放在桌子上。
水珠顺着男人侧颜滑落,他停顿了下,晨光中,垂下睫毛在眼皮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南扶光说:“别废话。”
眉尾动了动,抬起眼,杀猪匠脸上定格在一个无奈的神情上:“我还一个字没说。”
南扶光用一根手指把桌子上的小狐狸往男人那边推了推,站起身往外走。
……
“吱呀”一声打开房间门,这还是南扶光第一次看见大日矿山的真实面貌。
晨光熹微中,一改夜里阴森森的景象,建筑看上去突然变得在普通不过的一座座土房。
依然高耸的山不再像漆黑夜里那样具有压迫感,只是一座座普通的山而已,在几座山的后面,有一道运输矿石的铁轨从看不见的地方延续出来,身着蓝色采矿服的人们三五成群推着车往外运输,车里堆满了南扶光想要的黑裂空矿石。
通体呈黑色晶体状的矿石在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有宝石一样的质地。
运输的工人不说话,整个矿场只有他们沉默的喘息和矿车滚过铁轨发出刺耳声响,除此之外唯一的人声,便是时不时冒出来的“在干什么”“动作快点”的催促声。
——这种声音来自站在铁轨旁的另外一群人。
这群人身着黑色道袍,腰间挂着缩小矿灯造型的腰坠,腰间统一配着长鞭……
要找到他们并不难,要被他们发现也并不难。
清一色的蓝色矿物运输工矿袍中,南扶光身上的浅色衣衫十分显眼,最开始是几个运输工看见她,大约是太久没见过误入的外来人,他们纷纷露出一点儿惊讶的目光,面面相觑……
却意外的陷入沉默,没人吱声,也没人上前搭讪。
直到其中一名监护者察觉不对转过来,看见南扶光第一秒蹙眉,下一瞬人已经到了她的跟前:“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不穿矿袍?”
这人大约中年,嗓音粗哑,修为最多到炼气末期。
这人动作敏捷,且明显未受到笼罩在整个大日矿山禁制阵法的制约……南扶光内心盘算,想必昨天杀猪佬穿着外面的衣服所谓的“闲逛”并没有那么悠闲,虽然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方法,但他确实成功避开了监护者们。
此时面对质问,南扶光只说自己是来自云天宗的修士,途经黑山早市,听闻大日矿山就在附近,前来看看,没想到误入矿区。
那监管者迟疑地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大约是没看出她是何等境界的修士,他问:“你真的是修士?”
别人通常都不太能看出南扶光的境界,正如她至金丹期宴几安那样比她高了几个境界的人也看不出来……她犹豫了下,“是新拜入云天宗的弟子,还未到炼气初期呢!”
监护者的视线定格在她腰间的乾坤袋,确实是云天宗统一配发的普通款式……若是凡人,能用的起乾坤袋的非富即贵,眼前的年轻人无论如何看上去跟这四字似乎都不沾边。
非富即贵的凡人也不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监护者点了点头,冲着南扶光勾勾手,示意她跟上。
一切过于顺利。
顶着周围人好奇的目光,南扶光跟着那名监护者,开始盘算什么时候告诉监护者她还有一个小跟班,是个凡人,如果要走她得把他带上……
就在这时,突然身后暴呵一声“看什么看”,紧接着是“噼啪”一声刺耳巨响,痛苦的惨叫声响起,南扶光吓了一跳回过头,发现是在铁轨边,一名矿工扶着矿车倒下!
他背后被鞭子抽的皮开肉绽,鲜血汩汩涌出,站在他旁边的修士监护者不仅没有对他出手相救……
他手中握着鞭子,脸上带着不屑,他甚至就是那个施暴者。
在他们周围,其他的矿工看着吓坏了,没人敢上前帮助那个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矿工,他们只是一瞬的迟疑后,立刻埋头继续运输自己手边满满的矿车。
南扶光脑子“嗡”地一下炸开了锅,脚步下意识地停住了,想要往那边走……
这时候,手腕被一把捉住,相反的力道拉扯她,她回过头,是带路那名监护者,哑着嗓子道:“别多管闲事。”
“可是《沙陀裂空树》规定,在任何环境、任何情况下无故伤害凡人那都是——”
“不是无故伤害。刚才他偷懒了,所以挨打。”那监护者不耐烦地打断了她,“偷懒不该受到惩罚吗?”
“可以罚薪,扣奖金,取消假期……”南扶光震惊地说,“但修士不得伤害凡人。”
那名监护者不说话了,一双浑浊的眼突然下沉变得幽深,透着让人浑身不舒服的阴冷,“这行为是不对,你可以出去后给仙盟写信投诉,相信他们会派人下来整改。”
他一边说着,一边笑了,露出一口尖锐不整的黄牙,还有猩红的牙龈。
“记得去啊,”他说,“一定要去。”
……
一炷香后。
大日矿山,房间内。
重新到面对一宿的那张破烂木桌前,南扶光双眼放空至少沉默了又一个一柱香的时间,才幽幽地说:“这地方不对劲。”
在她的面前摆着那只雕工讲究的小狐狸,不同于之前,现在小狐狸又少了一条尾巴,只剩下六条。
背部那种被人劈开的疼痛好像还在,骨头和血管里的血液奔腾都引发隐隐作痛,但她知道其实都是错觉……
刚才,她又死了。
又双活了。
立在她身后的男人抱着胳膊,没说话。
南扶光自顾自地说了自己的经历,她找到了监护者,目睹了一些不和谐的、违反仙盟律法的暴力行为,然后那个监护者真的将她送到了大日矿山唯一的门前……
她跟监护者详细描述了杀猪匠的身高、体型和外貌,对方点点头,告诉她让她出去后在门前稍等,他们找到人就把他一起送出来。
至此,因为方才他们对待矿工的行为简直像对待牲畜没有区别,南扶光不是没有怀疑他们会按照约定真的把杀猪匠送出来,她决定不走远,如果到时间她还没有看见人,她就准备再翻墙回去找人。
但她最后没得到这个机会。
因为她自己都没能走出大日矿山的大门。
在距离大门一步之遥的地方,她听见了熟悉的、令她下意识骨子里一阵阵发寒的铃铛声……
然后。
她死了。
再一次地。
“是从背后,一击必杀的方式。”南扶光放在膝盖上的手握拳,“还是那把赤怒鬼头镰。”
大日矿山明面上只有穿黑色道袍的管理人员,姑且认定他们是杀猪匠说的“监护者”。
现在看来,大日矿山确实还存在着另一个更高级别的管理层,如若叫他“监管者”,很显然,这个“监管者”握住了整座大日矿山区域的杀伐权。
就是那个段南。
南扶光停顿了下,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杀猪匠,紧接着更像是自言自语重复:“这地方不对劲。”
杀猪匠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合适摆出什么表情……
满脸遗憾?
深表同情?
“哎,我——”
“你敢说‘我早就告诉过你‘试试?”
“……”
杀猪匠悻悻摸了摸鼻尖,把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吞回去,但也实在是没有别的想说的了,于是他只能微笑着说“好的”,然后乖乖地闭上了嘴。
南扶光虽然满肚子疑惑,大脑里疯狂响着警铃告诉她这一切不对劲——
但与此同时,理智也在告诉她,这种“不对劲”并不是凭她自己可以得到答案的,好奇心害死猫,更何况现在猫是只剩下六条命的半残血。
她告诉杀猪匠:“我们得赶紧走。”
杀猪匠说:“好的。”
她还告诉杀猪匠:“我们按你昨天说的,自己找找出去的路——”
杀猪匠乖乖点头的趋势稍微停顿了下,显然突然变得有点犹豫,“自己找找出去的路”这还是不是一个好主意。
但南扶光已经行动了,她干脆将“猫的第九条命”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然后伸手拽了下杀猪匠的袖子,示意他跟上,自己则推开房间窗户,干净利落地翻窗爬了出去。
这次连正门都不走了。
等小心翼翼绕过所有的监护者,天空破晓,阳光彻底从云层后露出头,又是烈阳高照的大晴天。
南扶光叉着腰,与杀猪匠站在矿区外墙墙根的阴影下,却是一点儿也感觉不到温度,她指了指那堵并不高的围墙:“爬吧。”
杀猪匠“啊”了声,显得不太情愿。
“快点!”南扶光蹙眉,不知道他在磨叽什么,“我爬这东西只用三瞬息,你什么水平就不得而知了,所以你先上,若是掉下来我好接着你!”
杀猪匠心想她若是男子这辈子怕是都讨不着媳妇儿。
而且他担心的完全不是谁先爬这堵墙的事。
很是忧愁地看了眼南扶光挂在脖子上的那个时间转换器,他今天叹气的次数未免太多了,再次重复叹气的动作后,他轻轻一跃,借着墙壁某处拇指大凹陷为着力点,便如壁虎般娴熟地挂在矿区外墙一半某处——
站在下面看着他动作的南扶光有点儿惊讶的挑了挑眉,正想夸他比想象中有用一点儿,结果刚张嘴,脸上的调侃就被恐惧代替。
她看见杀猪匠挽起的袖子、暴露在阳光下的皮肤上以异样的速度迅速生长出一片红色的毛发!
那毛发越来越密集,连带着他的手也开始退化,握惯了杀猪刀的手在变尖,伴随着毛发迅速在他全身蔓延,一路从衣领下方覆盖颈部,他的面部也在发生变化!
嘴变尖,耳朵拉长——
当他死死扣在墙面的手变成爪子再也无法借力,从高空坠落。
站在墙根下,南扶光条件反射地张开双臂,满脸懵逼地稳稳接住从半空中落下来的赤红狐狸。
狐狸“扑通”落在她怀里,巨大的冲击让他们在地上滚成一团——
南扶光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感觉在她怀中的生物一顿乱拱,伴随着尖锐的、反抗情绪饱满的狐鸣,肉垫结结实实地踩在她的脸上,狐狸毫不留情蹬了她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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